我無從獲知,這樣一個夜晚,我在這個簡陋的屋子里,面對陳千魚姐弟,到底被觸發(fā)了什么樣的情緒;只覺得,看似工整的生活,忽的被撕裂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這個缺口充滿了引力,它就這么以吞噬的姿態(tài),吞噬著光線,吞噬著情緒,吞噬著人倫里的迷惑,吞噬著欲望,吞噬著名利交錯……最后留下了一具只剩血肉的軀體,孤獨(dú)卻化身成為一股洪流,沖刷了生的召喚,也無所謂死的別離。
一切都是破碎的,漸漸歸于夢幻、虛無。
而我,似乎也該和這座城市道一聲“晚安”了;于是,我終于點(diǎn)上一支煙,對一直看著我的陳百爐說道:“百爐,我經(jīng)常覺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場夢幻,在這場夢幻之中,只有孤獨(dú)是純粹可見的……我們一定是孤獨(dú)的,既學(xué)不會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愛別人,然后一邊被別人拋棄,又一邊拋棄別人……到最后,站在一片荒野中,回頭望去,只剩下自己和自己的影子……這時,死亡如期而至,變成一支利箭,擊穿了你的心臟,也擊穿了你的一生……”
陳百爐想了很久,打字回道:“昭陽哥,我在和你聊我姐,你怎么變成聊自己了?”
我笑:“陳千魚不是魚,昭陽就真的是朝陽了嗎?……以后你會明白的?!?
說完,我便起了身,而后又回頭看了看還在廚房忙碌著的陳千魚,又小聲對陳百爐說道:“我走了,你幫忙和你姐說一聲,欠的那個錢,我會盡快想辦法還給她的?!?
……
走在街頭,依然記得臨走前,陳百爐那副茫然,懵懂的樣子;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他說這些話;可能,我只是想告訴他,如果可以把這充滿變數(shù)的人生看得淡然一些,生活中便可以減少很多精神上的痛苦;而對他來說,痛苦和孤獨(dú)已經(jīng)是必然的了,倒不如早點(diǎn)開悟,早點(diǎn)放下執(zhí)著,以順從的姿態(tài),去面對命運(yùn),或許才能漸漸通暢,而不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個根本不是朝陽的昭陽身上。
……
又走了一站路,陳百爐給我發(fā)來了微信,我以為是什么感悟,他卻只是問道:“昭陽哥,你說過明天晚上帶我去酒吧玩,還算數(shù)嗎?”
“只要你想去,當(dāng)然算數(shù)?!?
“我想去?!?
“行,等明天下班了,我?guī)闳ニR凰?。?
……
不知不覺,我就走到了自己所住的那個小區(qū),下意識掃視了一眼,沿街的店鋪,就只剩下便利店和另一邊的彩票店還沒有關(guān)門。
我先去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卻沒有動買彩票的心思,因為人生已經(jīng)沒有了向上的動力,也就沒有了走偏門的欲望。
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確實很沉迷于買彩票,每次最少十注;那個時候,我生活中所有的期待,都源于對彩票的幻想,幻想自己能中五千萬。
如果中了五千萬,我一定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簡薇,先裝模作樣地喊她一聲“薇薇”,然后告訴她,最近有多煩惱,但沒關(guān)系,我剛剛中了五千萬。
她一定會很高興!不止于高興,我還要立刻行動起來:先在蘇州買個200平米的大房子,然后再給她買一輛更好的車,到處游玩,什么時候玩累了,什么時候回蘇州開一個廣告公司。
開廣告公司是我們兩個人的夢想,有了這個廣告公司,我們的未來必然高度契合,所以,一定會很開心、很幸福的過下去。
可是,我終究沒有能夠得到這五千萬,而簡薇在看到那一堆彩票時,絕望的表情,更像是變成了一個印記,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永遠(yuǎn)也不能忘記。
從那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買過彩票,并對未來不再抱有一絲期待;我知道,以我的能力和機(jī)遇,這一輩子也不可能賺到能夠匹配簡薇的財富。
我就是一個平凡到不能更平凡的男人,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可這些年來,貧困就像一條惡狗一般,一直對我窮追不舍。
最后,我還是倒在了它的犬牙之下,使得我從肉體到精神,都已經(jīng)破碎不堪。
……
想起這些,我不禁望著那個還在營業(yè)的彩票店失了神,很久之后,才給自己點(diǎn)了一支煙,快要吸完的時候,又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我終于將沉寂了很久的手機(jī)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我有一個習(xí)慣,我會習(xí)慣性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刷一刷朋友圈,看看別人這一天的生活,這有助于分散一些只局限于自我的注意力。
我又刷到了樂瑤在半個小時之前的動態(tài),她又去酒吧了,但和她一起喝酒的,卻已經(jīng)不是昨天那一幫人,
雖然我們認(rèn)識的時間還不夠長,但多少有一點(diǎn)情分,我終于按捺不住,主動在她的動態(tài)下面留了言,我說:你是不是被人雇去做酒托了?
她在片刻之后回復(fù):“跟你沒關(guān)系?!?
“實不相瞞,我剛被酒托坑過……”
“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嗎?”
或許是兩個人之間的氣場還沒有被完全修復(fù),所以,對于我的質(zhì)疑,樂瑤選擇了忽略,而她的忽略更加刺激了我的情緒,繼而陷入到一種不利的循環(huán)之中。
她八成是去做酒托了,這是我長期混跡于酒吧得到的經(jīng)驗;但凡那種沒錢,還喜歡到處串場的漂亮女人,一定和酒吧之間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利益牽連。
……
得到這種判斷之后,我的內(nèi)心也愈發(fā)矛盾起來;一方面,我越來越看輕了她,一方面又不想她在這樣的泥潭里面越陷越深……
可是,同樣深陷泥潭里的我,又能為她做點(diǎn)什么?
沉溺在夜色中,這種無能為力的情緒忽然被莫名放大,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還欠著陳千魚一萬多錢的事情……
最后,那種被貧困窮追不舍的痛感,再次淹沒了我;我艱難地呼吸著,漸漸將目光放在了那個還在營業(yè)的彩票店上,并摸了摸自己的衣兜。
口袋里還有二百多塊錢。
……
我再次走進(jìn)了那個彩票店,一邊將錢遞給老板,一邊說道:“二十塊錢面值的刮刮樂,給我來十張。”
“二十塊錢面值的有好幾種,你要哪個?”
“都給我來點(diǎn),湊十張就行?!?
……
彩票店里有點(diǎn)昏暗,所以刮開的過程中,我一直埋著頭;忽而又猛地抬起頭,對正縮在服務(wù)臺后面看電視的老板喊道:“老平,你過來看看,這張是不是中了?”
“刮刮樂中獎率高,中了就中了唄……瞎激動什么?!?
“你過來,把你的老花眼鏡戴上……這次好像有點(diǎn)不太一樣……”
老平這才起了身,然后走到我身邊彎腰看著,突然也喊道:“我的個娘親……彩票店開了這么久,這是刮到的最大一筆獎金了!”
“牛逼不牛逼?”
“必須牛逼啊!”
“那還不趕緊給我兌獎……”
“你這個數(shù)額,得先到福彩中心登記,然后才能領(lǐng)獎?!?
我看著老平,心中先是一悶,繼而又像開閘泄洪,放聲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