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司馬遷的聲音一如其人,濃濃的皆是書卷氣,讓某人脹痛的大腦慢慢松弛下來。
“怎么停了?”
司馬遷起身朝著門口長長一揖,又盤膝坐下,“夫人是遇到了煩心事?”
我忽然想起司馬大神曾在《史記》中稱贊衛子夫“夫德若斯”,“司馬大人,覺得皇后如何?”
“足可母儀天下,皇上得之,大幸”。
“唔,前些日子我在未央宮遇刺,主謀是她”。
他大驚,“怎么可能?”
我笑,“司馬大人,你應當知道,這個世上,我最不會騙的人就是你”。
他沉吟半晌,“夫人與皇后不和,遷早有耳聞”。
“那你現在還會覺得她足可母儀天下嗎?”
“則禍必先起于蕭墻,夫人,衛家如今已是位極人臣,最需謹慎,一個不慎則萬劫不復,夫人不可因些許小節誤了大局”。
“唔,你為什么不說是皇后因小節誤了大局?”
“皇后于夫人便如皇上于大將軍長平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一時無言,他正色,“據遷所知,皇后絕算不上心胸狹隘之人,卻與夫人二十余年恩怨不斷,夫人怨恨皇后,又可曾自思有無逾矩不恭之處?”
我嘆氣,“如果說這番話的是東方朔,他早就鼻青臉腫了”。
“夫人亦非量狹之人,又與皇后血脈之親,為何不能退一步,以免大將軍兩頭難做?”
“可是我退了不止一步。她還是不肯放過我”。
“夫人,可曾做過什么對不起皇后之事?”
“以前沒有”。
“那就是現在有?”
我點頭,“她先前派人殺我,我沒死成,十七生前的至交卻因我死了,所以前段日子我又原樣還了她一個刺殺,可惜。只差一步”。
司馬遷大驚。隨即苦笑,“夫人,您如此。還能怪皇后處處為難于你嗎?”
“可我之前沒有做過對不住她的事”。
“可夫人卻有膽子和能力,更有那個想法闖到椒房殿刺殺皇后,換成任何一個臣子是這樣的存在,早被皇上誅了九族了”。
我嘆氣。“好吧,我承認我眼里根本沒有君臣之別”。
“時候不早了——”
“你趕我走?”
“不是——”
我再度打斷他。“光兒學的怎么樣?”
“霍少爺很聰明,也很刻苦”。
“等不疑登兒到了十歲,也會送到司馬大人這,到時還望大人多費心”。
“遷之幸”。
“大人的《史記》還需多長時間完成?”
“遷不知”。
我悵然一嘆。“如果到時候我不在,大人能不能兌現當年的諾言將手稿送與光兒?”
他蹙眉,“夫人此言何意?”
“天有不測風云”。
他沒接話。我笑了笑,“你會不會也把我寫進去?”
“不會”。
“我們都這么熟了。走個后門吧?”
他也笑了,“夫人想遷如何寫夫人?”
“唔,隨便介紹一下,重點強調一下本夫人的美貌,一笑萬人傾”。
“那是稗官野史”。
“走個后門嘛”。
他笑而不答,我嘆氣,“那好,換一個,不要把去病字無疾寫進去,他會死不瞑目”。
“好”。
“最后一個要求,幫我簽個字,”我牽起寬寬的左袖。
他茫然。
“唔,就是在我袖子上寫上你的名字,留個紀念”。
“夫人所言甚是不祥——”
我一齜牙,“快點寫,我趕時間”。
他只好提筆寫了,我端詳著那三個字久久無言,他咳了咳,“夫人,不早了”。
我抬起頭,“大人還記不記得我那次詐死前跟大人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
“記得,那時候夫人剛從金陵回來不久,路途勞累,一直犯困,卻一直不肯離去”。
“而你則一直催我離開——”
他動作頓了頓,“小姐想說什么?”
我笑了起來,“我發現了個很奇怪的現象,你們這幫子人平時叫我夫人,情緒只要稍微激動一點就會叫回當年的小姐”。
他微微垂下頭,沒有接話。
“為什么?嗯?”
“小姐那時候最喜賴在石渠閣,困了就顧自睡去,韓大人一直很不滿,見了遷就沒好臉色,有一次小姐睡的遲了,韓大人便來接小姐——當時,他很小心的碰了碰小姐的臉,然后抬頭朝我笑了笑,說,真希望她永遠是這樣的李家玉娘——”
我垂眸,韓玫瑰——
“然后,遷就突然也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渴望,真希望——小姐永遠那樣的李家玉娘——”他自嘲一笑,“那次,遷見小姐困倦,便一直催著小姐回去,其后不知后悔了多少回,暗暗發誓,如果小姐有一日無恙歸來,再至石渠閣,遷定然不會再如當日般催促小姐離開——”
“可是你剛剛又催我了”。
“所以大概小姐又要離開了吧?”
我眨眨眼,“是,這次你發再多的誓也沒用,我再也不會回來討你的嫌了”。
他笑了,“那時候韓大人曾問過遷后不后悔當初沒有娶小姐,我說不后悔”。
我也笑了,“你說謊,你肯定腸子都悔青了”。
他伸手指了指,“大將軍人中龍鳳,如今都是這般落魄模樣,遷如果娶了小姐只會更慘,說不定還會英年早逝”。
我咬牙,“司馬遷,我到今天才發現你跟東方朔一樣欠揍”。
“小姐還記不記得當年遷曾問過小姐,大將軍年少方剛,為何能為遠在天邊的小姐老大不娶?當時小姐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唔,女人不就那么一點虛榮心么?”
司馬大揉了揉額頭,正色,“遷不知道小姐與大將軍出了什么變故,但還望小姐記住當年說過的話,小姐與大將軍有今日不易,惜福才是”。
“唔,大將軍給了你什么好處,見面分一半”。
司馬大再度揉了揉額頭,“小姐,時辰不早了——”
“唔,你日后真的不會后悔么?”
好吧,司馬大要撞墻了。
“唔,司馬大人,你知道我一直很崇拜你吧?”
他愣住,臉慢慢紅了,“遷,遷受之有愧——”
我站了起來,“所以,最后一個要求,真的是最后一個了,擁抱一下”。
他徹底呆住,我笑的很是不懷好意,“放心,嫂夫人要吃醋,我會去跟她解釋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