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檐下,那和尚見是公孫勝時,登時面露喜色,急忙起身離了蒲團,便連靴子也不及穿,上前打個問訊,喜道:“公孫道友,何故至此?”公孫勝笑道:“此趟專為白蓮教而來。”
慈照和尚聞言微微一鄂道:“甚么白蓮教?”公孫勝攜了他的手笑道:“先不忙說,且先來見幾位施主。”當下公孫勝將三娘等人一一引見了,兩廂里各自見禮之后,三娘教手下扈從送上禮物,都是木魚、經卷、緇衣、芒鞋、念珠、檀香等物,慈照謝過收了,便請幾人入內奉茶,又教懺堂內幾個小沙彌置備齋飯來。
少時,眾人用過齋飯后,三娘要與慈照和尚說起大事,又恐歐鵬等人氣悶,便吩咐歐鵬、蔣敬、馬麟、鄭鷹四個領了二十個扈從護送巧奴先回去等候,三娘與公孫勝、安道全自留下與慈照和尚說話。
歐鵬等人走后,慈照和尚命小沙彌奉上熱茶來,四個吃了一回茶后,公孫勝道:“想和尚你十九歲上,在延祥寺出家為僧,初從天臺宗凈梵,習止觀禪法,后仰慕東晉名僧慧遠蓮社遺風,勸人皈依三寶,受持五戒,編成《白蓮晨朝懺儀》,承襲凈土宗妙法,又得天臺宗精髓,便自成一宗。如今在此處開得宗門懺堂來,真是可喜可賀。”
慈照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眾生皆苦,貧僧也只是勸人向善,往生極樂凈土,不再是虛妄彼岸花而已。”
三娘道:“慈照大師說的是,人生于世,有生老病死等七苦,佛門光照,只勸人向善,便可得善報。凈土宗法門,更是導人向善,人死后便可往極樂凈土,超脫輪回,此等法門也是極好的。而大師這法門也不忌僧俗,在家出家皆可修習,修習之時,婚喪嫁娶,一應風俗不忌,大有我佛廣開方便之門的大智慧。”
慈照和尚謙讓道:“女施主謬贊了,聽女施主言語,也是一位修習之士?”三娘道:“讀過大師的《白蓮晨朝懺儀》,也看過些《華嚴經》等佛經,略有感悟。”
慈照和尚道:“女施主有持戒之心,早晚也能登極樂世界。”三娘卻道:“我登不登極樂世界卻不是我所掛念,只覺得大師的宗門教義甚好,愿意出資襄助大師創教傳道,以惠及天下百姓,早晚教勸眾人都有向佛之心來。”
慈照和尚又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有此宏愿,真乃奇女子也。只是不知女施主所說的創教可是先生適才說的白蓮教?”
公孫勝笑道:“和尚,你這白蓮懺堂只是一座廟宇,貧道說的白蓮教便是一個更大的宗門來,將來教義廣為流傳之下,天下皆有教眾,人人修行向佛,個個都往極樂,方才是人間大道。”
慈照和尚道:“原來如此,但凡事有因必有果,想必女施主也是事出有因,方才會動念來助貧僧創教的吧。”
三娘暗道:“這和尚好生精明。”當下也不欺瞞,口中道:“大師果然洞悉世事,自我生來,受盡苦楚,顛沛流離于江湖,見慣世事百態,只覺人生而皆苦,如今更是,官家無道,貪官橫行,寇盜四起,兵火交作,疫氣流作,民亦苦之。因此發下宏愿來,要替天行道,鋤強扶弱,救民于水火之中。只奈何身為女子,一己之力徒然有限,只想到惟佛力可以拯濟也。聽公孫先生說起大師宗門來,便想借助大師宗門教義,廣傳佛法,勸人修行,導人向善,乃運精誠結同志者,一同替天行道,鋤強扶弱,救民于水火之中。”
慈照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此等事上,貧僧愿與扈娘子一同開山創教,做這場大功德來。只是尚有一問,不知當問否。”三娘道:“大師請問。”慈照和尚一直低眉順眼的,此刻忽然抬起頭來,眼中精芒大盛,只望著三娘問道:“此件事上,娘子可存半點私念否?”
三娘毫不猶豫的說道:“不存半點私念!”慈照和尚只看得三娘那雙眼中,一泓秋水,清澈明靈,并無半分閃爍,便道:“女施主當世第一奇女子,貧僧自愧不如也。正所謂白蓮降世,彌勒下生,明王出世,圣女敕教,女施主如今正應了貧僧此前得授的十六字偈言。便請女施主做開山創教的宗門圣女,貧僧自為宗門禪師坐鎮傳教。”
三娘見這和尚終于答應了,滿臉歡喜起來,對著慈照和尚一拜道:“愿受大師點化。”慈照和尚道:“不敢,女施主一身紫氣在身,遵從本心行事便可,倒是貧僧還有事請教。”
三娘道:“大師請說。”慈照和尚道:“便是請教女施主,貧僧這宗門教義,可還有何錯漏之處?”
三娘暗道:“便是考校我來了。”當下道:“大師教義源自凈土宗,講自信、自行、自修、自度,便可做到往生凈土。禪理也解析得深入淺出,將修行方式化繁為簡,將佛門廣開,接納更多在家清信之士,這些都是好的。在太平盛世之時,便是光明之時,此種教義暗合天理,于安定民心、教化一方上有大用。可若是在亂世之時,便是黑暗之時,殺戮四起,人心離亂,若還教百姓事事向善,逆來順受,引頸受戮,必定不為百姓們接納。”
慈照和尚哦了一聲,沉吟片刻后道:“二宗三際,二宗者,明與暗也;三際者,過去、未來、現在也。世間卻有明暗交替,三際輪回之時,但凡此時,便是人間應劫之時,女施主所言大有道理。”
三娘續道:“大師教義中,教人不可殺生,這本是好的,只是若在亂世之事,邪魔外道四起,殺戮更甚,民間必定苦于殺戮。而要止殺,非得教眾們戮力向前,斬妖除魔不可。正所謂,除惡即是揚善,殺人亦造浮屠!若殺一人能救百人、千人,何樂而不為?人間惡事,可靠佛門感化,亦可靠佛力鏟除,真到了應劫之時,萬不可只教人揚善,卻不除惡。”
慈照和尚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好一個不可只教人揚善,卻不除惡,女施主請繼續說。”三娘又道:“除此之外,大師定下的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之中,不殺生便要改一改,只做不害民如何?”
慈照和尚道:“可。”三娘又道:“還有不飲酒、不食葷腥兩項也不好,既然大師許可在家清修之士,一應世俗習慣皆不忌,那這兩項也當去除。若這兩項去掉,便能有更多信眾加入。今后只做四大戒律,便是不害民、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慈照和尚頷首道:“所言甚是,扈娘子請繼續說。”
三娘又道:“除此之外,在宣揚教義之上,我打算聘請左近名醫贈醫施藥,恩惠百姓,加上傳授經文、拳術、靜坐等法門吸收百姓昄依,以師徒關系緊密聯系教門上下,如此方能盡早光大教門。”
慈照和尚道:“贈醫施藥此法甚好,這便是真正的現世惠及百姓之事。”三娘道:“正是如此,這位安道全安神醫,便是今后主持其事的首席神醫,他的醫術冠絕當世,正是適合人選。”
安道全靜靜聽著,聽說到自己時,方才與慈照和尚合什一禮道:“小可適才聽聞了大師的教義,頗有感悟,也愿入此教門來,早晚也能登極樂世界。至于贈醫施藥之事,小可職責所在,責無旁貸。”
慈照和尚頷首道:“施主行救人之事,早晚必能登極樂世界。”三娘卻道:“今后若是亂世一起,人間應劫,若能多多除惡之人,也能早登極樂世界!”
當下四個人談談說說,逐一對教義、教理進行修改,三娘對此也頗費心神,在她心目中,白蓮教便是一個兩面的教派,在太平盛世,便是勸人向善的教義,若是在亂世之時,便是號召百姓奮起反抗****的教義。慈照和尚最后取來紙筆,一一撰錄下來。
當晚三娘等三人便在懺堂內安歇,第二日接著討論,如此一連細細討論了七日上下,四個人方才將白蓮教一門最初教義定了下來,又定下教門規矩,一應細目都一一厘定清楚,最后錄成一本厚厚的書冊,最后慈照請三娘提筆寫下書名,三娘便提筆寫下《白蓮出世錄》五個大字,書完之后,四人相視一眼,都是大笑起來。
按照《白蓮出世錄》定下,扈三娘便是白蓮教第一代圣女,慈照和尚為宗門禪師,專司傳教,其下再有十堂長老分管教中事務。又定下教中出家之人稱坐堂法僧,在家清信之士稱白蓮道人。在家出家之人,不論富貴、貧賤、出身、男女,皆可入教。又定下入教時,須得師徒傳授、宗門相屬,環環相扣。又規定每位教眾除俗家名字外,必須有教名,以“普覺妙道”四字命名。
還定下今后教眾可在各處州縣開設堂庵供奉阿彌陀佛、觀音、大勢至(合稱彌陀三圣)等佛像,上為皇家祝福祈壽,下為地方主辦佛事,也可做一些修路筑橋之類的善舉。堂庵所擁有田地資產,創建者可父死子繼,世代相傳。
隨后三娘便請慈照和尚北上傳教,只因三娘現下幾處根基都在北方,若是北上傳教,方能更好的動用人力物力。慈照當即欣然應允,他座下此時共有親傳弟子一十八人,便喚過兩名大弟子普清與普和兩個,教兩個繼續在定山湖傳教,自帶了另外一十六名弟子,收拾了行裝,便與三娘等人一同北上。
臨行前一晚,公孫勝獨自到慈照和尚屋內說話,兩個坐定后,公孫勝道:“原以為和尚你會覺得扈娘子殺戮之心太重,而不愿參與其事。”慈照和尚微微一笑道:“扈娘子所言有大道理,我佛門教義便是太過寬柔,早晚只教人持齋秉戒,行善向善,但世人也有墮入魔障成魔之人,對這等惡徒,自然不可一味寬容。再者,世間萬物,皆是剛柔并濟,太柔則不及,太剛則易折,我白蓮教義兼有剛柔兩性,在太平時,便是寬柔,在戰亂時,便是剛強,如此才好。且扈娘子所說的,便暗合儒家俠義之風,我這教義能融合儒、釋、道三家大成之法,定當能廣為百姓所納。”
公孫勝聞言笑道:“原來和尚大智慧,看得比我通透。”兩個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