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拍了下腦袋,彎腰打開辦公桌底下的保險柜,從一只發黃的檔案袋里,拿出一卷相機膠卷。這種膠卷已經很多年沒人用了,而且放了這么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曬出片子。
“太好了,回頭我自己找個店子曬。”薛寧伸手接過來,寶貝一樣捧到胸口。
蘇先生欲言又止,過了一會,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跟門外那位,認識多久了?”
君安那事,原本已經解決了,可薛寧走了之后,他的店里就來了人,很客氣的請他上車。到了碧水灣,一看樓下居然還有好多保鏢,他就知道出問題了。
可他想不明白,薛寧這熊孩子是什么時候惹著那些人的。尤其納悶,她跟顧旭白的關系,怎么看著好像還不錯。
“半個月吧,怎么了?”薛寧把膠卷裝回檔案袋,封了封口,隨手放到一旁。“他最近在查我們,是不是有問題?”
蘇先生搖頭,身份的事他不擔心,只怕她跟人家孤男寡女住一塊,時間長了沒問題也會變得有問題。不過看她那樣,估計就沒往這方面想過,猶豫了下,還是提醒她注意人身安全。
薛寧一聽就樂了,不過下一瞬卻咬牙切齒。“他那安全的很,整個海城,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比得過那里安全。”
竟然讓人關了她四天!這個仇她會一直記得。
蘇先生定定的看她,發現她是真沒往那方面想,禁不住再次搖頭。
真是作孽……
薛寧帶上那只檔案袋出去,顧旭白正慵懶的歪著身子看手機,聽到動靜,抬頭瞟了她一眼,復又盯著手機屏幕。
“走吧。”薛寧彎腰拿起蘇先生的紫砂茶壺,對著壺嘴猛吸一口,放下,直接往外走。
“我跟蘇先生有幾句話要說。”顧旭白懶洋洋的收起手機,站起身,泰然邁開長腿。
薛寧皺眉,抱著檔案袋坐回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眼神一瞬間冷了下去。
看來他還沒有放棄要查自己的底細。
盯著房門看了一會,薛寧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坐回去。不管他跟蘇先生說了什么,她想知道,蘇先生肯定都會告訴她,沒有必要去偷聽。
捏了捏手里的檔案袋,有些頭疼,海城哪里還有曬交卷的影樓。
從數碼相機到智能手機,這種遠古的拍攝手段,早就被淘汰了。而且,她也不清楚里面是不是真的有照片,當時拿到的時候,她還什么都不懂,看到緊急兩個字,就偷偷的藏了起來。
日記還是起火后,她沖進火海搶出來的,否則什么都不會剩下。將臉埋進掌心,薛寧又控制不住的開始發抖,冷汗一層層的冒出來,很快打濕了后背。
難受的差不多喘不上氣的時候,感覺有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下,耳邊響起顧旭白充滿擔憂的嗓音。“不舒服?”
薛寧身體驚顫的情況停止,瞬間從恐懼中掙脫出來,艱難抬起頭。“沒什么,午飯沒吃,餓的胃難受。”
“走。”顧旭白抿著唇,臉色非常難看。
薛寧也不看他,抱緊胸前的檔案袋,偏頭跟蘇先生告辭。
蘇先生朝她擺了擺手,就站在辦公室門口,心事重重的目送他們下樓。
薛寧還是露餡了,只是不知道顧旭白會怎么做,他活了這么多年,第一次看不透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不過幾天的時間,自己在帝都的那點事,居然讓他全翻出來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關于薛寧,他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但他也是男人,能感覺得到顧旭白對薛寧的態度,恐怕不僅僅是好奇,還有別的原因在里面。
——
從古玩店出來,薛寧上車就把檔案袋裝進自己的包里,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駛出停車線。
她確實餓了,剛才在樓上,她沒說謊。
吃飯的地方是顧旭白定的,他上了車就一直沉默,閉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寧心中惴惴,猜不透他跟蘇先生的談話內容,索性陪著他裝啞巴。到了地方,找好停車位停了車,薛寧背上包下去,冷不丁聽到他問:“蘇先生沒有結過婚,根本不符合收養條件,他是怎么收養你的。”
“離了。”薛寧簡單利落的丟給他兩個字,鎖了車,快步穿過雨幕往店里跑。
她的速度很快,高跟鞋穿在她腳上,跟運動鞋一個效果。顧旭白半瞇著眼,隨意將左手抄進褲兜,從容優雅的跟在她身后。
離了跟沒結過婚,差了一本結婚證。
很干凈的一家店,估計是過了飯點,人不是太多。圣誕促銷,店里貼滿了打折的招貼,單身8折,點情侶餐7折,情侶7折,虐死單身狗不商量。要了位子,薛寧拉開椅子坐下,拿出手機把打折的消息拍下來,隨手給唐恬發了條微信。
顧旭白坐到她的對面,手里拿著手機,意味不明的看著她。
少頃,侍者拿著單子過來推薦套餐。顧旭白聽了一會,打斷她。“情侶,來一份招牌套餐,一瓶……”
他停頓了下,抬腳,在桌子底下踢薛寧。“喝什么。”
“白開水。”薛寧一點面子都不給他,說完繼續戴著耳機跟唐恬發微信。
顧旭白清了清嗓子。“就一份招牌情侶套餐。”
侍者微笑離開,薛寧隨即摘下耳機,好整以暇的注視他。“顧工,您說謊的時候,都不打草稿的么?”
“不打。”顧旭白丟給她兩個字,淡定拿起手機。
薛寧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下,決定以后再也不要問他這種問題。
下午,君安在建項目工地出了些小問題,回到錦湖時間已經八點半,等薛寧洗完澡,書房和顧旭白房間的門都關上了,根本沒時間找影樓打聽曬膠卷的事,也沒能進書房看他的藏品,氣得她牙癢癢。
隔天圣誕節又是周末,只是天氣依舊不怎么好,雨一直沒停過。
臨近年底,公司的會議也多了起來。
兩人一進辦公室,就接到了開會的通知。跟之前的會議不同,這次要開的,是君安集團的股東大會。薛寧跟著顧旭白走進總部的大會議室,好巧不巧,竟遇到了齊天宇。
他是君安地產的執行總裁,會遇到也不是很奇怪。但薛寧總覺得,顧旭白是故意這么做的,除了他,誰都沒帶助手。
顧旭白的位置跟齊天宇并排,只不過他在前,齊天宇在后。薛寧坐的是多出來的椅子,在兩人中間后面的位置,稍稍靠近顧旭白。
其他的股東還沒到,來了的人,看薛寧的目光充滿了探究,不時交頭接耳。
薛寧神色泰然的坐著,手里拿著一只水性筆無聊轉著玩。
八卦果然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老幼。
“二哥,你的速度挺快的嘛,不知道卿云嫂子回來看到她,會怎么想。”齊天宇忽然開口,意味深長的瞟一眼薛寧,唇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聽說這次,她回來是打算跟你結婚的。”
顧旭白坐姿慵懶,挺括的鐵灰色手工西服穿在他身上,愈發襯得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清雋好看,卻又透著那么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氣勁。
他泰然不動的看著手中的文件,仿佛齊天宇的挑釁,不過是只蒼蠅在嗡嗡。
薛寧停下轉筆的動作,視線從顧旭白的側臉掃過,望向齊天宇。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雖然他身上也穿著同樣的手工西服,可惜氣質這種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齊天宇在看顧旭白,眼底藏著幾許冰冷凌厲的殺意。
過了片刻,會議室的門再次被人推開,集團股東陸陸續續走進來,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薛寧就認識在新聞上看到的幾個,剩下的都不知道具體什么身份。9點整,集團董事長齊博遠拄著手杖,在秘書的攙扶下,緩緩進入會場。他一出現,整個會議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寂靜中,顧旭白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過來,唯獨齊天宇幾不可見的勾起唇角。
“我馬上到。”顧旭白說完,掛了電話慵懶起身,不怒自威的望著齊博遠。“工地有事,姑父,今天的會議改期。”
語畢,抓起薛寧的手,闊步走出會議室。
原本靜謐無聲的會議室,頓時變得嘈雜,所有的股東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齊博遠半瞇著眼,眼神凌厲的盯著齊天宇看了一秒,轉身,顫巍巍的往外走。
君安樓下已經圍滿了記者,顧旭白拉著薛寧走出電梯廳,隔著光可鑒人的鋼化玻璃,定定看著那些記者幾秒鐘,帶著薛寧轉身折回去。“走”
項目工地距離總部很近,在市區黃金地段上。
雨下的有些大,薛寧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注意到顧旭白的神色有些不對,本能的想到了他身上的傷。“您不舒服么?”
顧旭白抽走覆在眼睛上的手,看她一眼,坐直起來,平靜的開門下去。
民間環保團體內的激進分子,用跳樓抗議市政府沒有停止開發南山,工地周圍站滿了打著雨傘圍觀的群眾,警察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但消防的車子被堵在外圍,暫時進不來。
宣稱要跳樓的人情緒十分激動,不停的在5層的平臺上喊口號,要求跟君安高層和市政府領導對話,停止南山的開發。
薛寧和顧旭白剛出現,那幾個喊著要跳樓的人,忽然改口要求顧旭白上去。
“他們認識您。”薛寧眉頭皺起,今天這事有問題。
顧旭白抿著唇,一言不發的走到準備鋪設安全氣墊的地方,接過警察手里的小喇叭。
薛寧打著傘跟上去,發現顧旭白走路的樣子非常不對勁,心不由的提了起來。上面的人越來越激動,她怔了下無意識抬頭,隔著綿密的雨幕看著平臺上的人。周圍聲音漸漸消失,她仿佛看到媽媽穿著爸爸給買的長裙子,衣袂飛揚的站在天臺上,那么絕望又那么從容,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跳……
刺耳尖叫和驚呼響成一片,薛寧條件反射的撞開顧旭白,雙手控制不住發抖地伸出去,接住從天而降的人。
黑暗襲來的瞬間,她看到了媽媽溫柔的對她笑,眼淚瞬間洶涌。
她終于接住了,媽媽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