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從皇陵深處傳出來的低低高高的兇獸怒吼與咆哮,久經征戰的將士都感到從骨髓深處冒出的恐懼,拿著兵器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這感覺就好像對從里面出來的東西的恐懼深深地刻在他們的血脈里,哪怕從沒聽過這些聲音,身體也會自動害怕。
“這是什么東西……”
隊伍中已經有士兵忍不住向著后面退去,在埋葬軒轅皇朝歷代帝王的皇陵里,怎么會有這么恐怖的兇獸?
“戒備!”身著鎧甲的將軍用力握緊了手中銀槍,強行壓制下手臂的顫抖,兩眼盯著皇陵的大門,“誰敢后退——殺無赦!”
轟然一聲,緊閉的石門被什么東西撞得震動了一下,兩邊簌簌地落下土跟灰來,隨即又是第二下,第三下……終于,在撞到第四下的時候,兩扇石門向著前方撲倒。
皇陵之下封禁的兇獸終于出現在了駐軍面前。
高空中,由無數青鸞拉動的純白宮殿上,站在謝長樂身后吹奏笛簫的兩位長老見到東郊皇陵出現的、帶著沉沉死氣的獸影,吹奏的曲子驟然中斷:“饕餮!”
“梼杌!”
不——不止!
蠱雕、鉤蛇、窮奇、朱厭……這些早已絕跡的上古兇獸都從東郊皇陵走了出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
這些他們曾經在昆侖那位修殺戮道的劍尊衣袍上見過的兇獸,只要隨便一只出現就可以滅掉一個皇朝,何況是這么多聚集在一起。
哪怕它們已經死了,可被鎮壓了這么多年重現人間,只會更兇殘、更暴戾,全然沒有神智,只剩下殺戮的本能。
兩位長老瞳孔猛地收縮,看著走在最前面的饕餮一張嘴就吞噬了所有的駐軍,在它身后的梼杌則舒展了身體,周身冒著灰白的死氣,跟同樣以敏捷著稱的兇獸窮奇一起化作兩道黑影,朝著活人聚集的皇都奔去。
——不,絕對不能再向前了!
不管被困在皇都的是什么人,他們都不能再向前,這絕對不是他們能夠對付的情況!
“退!后退!”
“調頭!離開這里!”
兩名長老振臂高呼,偏偏在這時,從皇都里傳出的琴聲也驟然而斷。
謝長樂一下子按住了琴弦,在欄桿前起身,面色蒼白地看著前方。
身后原本在指揮青鸞轉向的兩位長老也動作一停,朝著前方看去,見到從皇都之下升起來的詭異巨龍,一瞬間只感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凝滯,身處的空間也變得虛幻起來。
“蜃龍……”
在這滿城的死物之中,只有它是活的。
這樣一條活著的蜃龍,比起那些死去的兇獸加在一起都要可怕。
“走……快走!”
謝長樂聽見身后兩位在道賀的隊伍中隨行,奉父親的命令來保護自己,應對任何情況都沒有多少情緒波動的長老聲音里帶上了崩潰。
而在無數青鸞用力地拍打翅膀,將駕輦從這個地方拉走之前,那條陰寒的、透明的詭異巨龍抬起了頭,一雙彌漫著幻彩的眼睛朝著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下一刻,他們所處的空間就變成了煙霧的海洋。
每一個人都維持著當下的動作,臉上定格著驚恐慌亂的表情,被蜃氣從頭到腳包裹,一整座純白的宮殿跟周圍飛舞的青鸞都仿佛變成了淡藍琥珀中的蟲子。
皇都中,所有還未被蜃氣籠罩的地方,兇獸肆虐,尖利的爪子抓破屋頂,龐大的身軀撞踏房屋,醒轉的惡鬼四處屠殺。
皇宮深處,籠罩在上空的紫色龍氣已經徹底消失,昏迷的帝王驚叫一聲,睜開了眼睛。
“父皇!”
手執寶劍的太子一下子起了身,本想上前查看他的狀況,卻聽見從外面傳來的慘叫聲跟拼殺聲,只是一瞬,又徹底地沉寂下去。
周圍的溫度降了下來,門檻上彌漫開了一層冰霜。
太子握緊了手中的劍,從其中汲取著支撐自己的暖意,親眼看著殿門打開,已經死去多年的大伯跟三叔出現在殿外。
在他們身后跟著的,是當初那些跟隨他們一起死去的將士。
在殿外倒在血泊中的,是他安排的禁衛。
……
從森羅殿中歸來的眾人見著眼前的煉獄,識海中再次浮現出了新的信息。
比起第一次的簡潔,這一次的信息要多幾條。
【第一局失敗。】
【第二局開始。】
【人在陽間強三成,鬼在陽間弱三分。】
【第二局:陰陽逆轉,獵物跟獵人調轉身份。】
【通關條件:活到天亮。】
“活到天亮”這四個字一出來,就透出了無限的惡意。
所有人的背上冒出了冷汗。
他們都還記得在來皇都之前,于亂葬崗或者荒廢的園子里狩獵的那些鬼物。
那時候他們是獵人,因為得到了好處,又想要得到更多,所以聚集到了皇都來,可是沒想到現在自己卻變成了獵物。
如果在這里被惡鬼獵殺了,按照此處的規則,是不是他們的金丹、元嬰也會變成惡鬼的戰利品?
周圍惶然的氣氛似乎感染不了始終鎮定、被告知通關失敗也沒有令他神色稍變的合歡宗少主。
楚倚陽調動了一下自己的靈力,果然如這新的信息里說的一樣,被削弱了三分。
現在的皇都是惡鬼的主場,它們得到了增強。
如果破天劍是在這里跟北堂寒夜對決,那楚倚陽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可以救他。
不過……他再次取出了那塊令牌,將靈力注入進去,身上的氣息猛地一變,又跟周圍融為了一體,修為也比原來的元嬰后期強了三成。
他身上的氣息驟然變化,令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又很快反應過來是那塊自惡鬼身上掉落的牌子的作用。
在皇都之外掉的令牌雖然不多,但這些跟著他從山殿里出來的修士當中也有運氣好拿到了的。
很快,他們就有樣學樣,跟著朝令牌里面注入了靈力,立刻便感到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削弱限制消失了,靈力運轉也重新變得暢快起來,甚至變得更強了。
見到這些持有令牌的修士臉上露出舒展的神色,周圍的人看他們手中令牌的目光就多了幾分炙熱。
先前的森羅四殿就已經消耗了他們不少的精力,何況現在皇都中的情況還如此兇險,實力能夠強一分,就是多一分保障。
看到這一幕,軒轅策的神情變得復雜起來。
在生死面前,修士跟凡人也無異,都會拋卻其他,憑借本能行事。
不過——他再看向楚倚陽跟晏尋——這兩人反應始終跟其他人不一樣。
在山殿里的時候,晏尋頂多算是不在意周圍的變化,可是等來到外面,面臨這樣危險的環境,這個身著青衣的俊美男子卻像是徹底地興奮了起來。
他不像獵物,反倒像是來到了更廣闊原野上的狩獵者,在楚倚陽轉身同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在遠處盤踞城墻上的兇獸身上巡視而過,其中隱隱有著期待和嗜血的光芒。
至于楚倚陽,跟在木殿、山殿中一樣,周圍的環境變化似乎始終沒有超出他的掌控范圍。
軒轅策相信除了金絲手套跟令牌,他手中還有別的底牌。
正想著,就見到紅衣公子停下了話頭,朝著自己這個方向看了過來,然后說道:“過來。”
第59章
楚倚陽一叫, 軒轅策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自動朝他靠了過去。
等意識到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他身后了。
一靠近他, 軒轅策就感到自己如同從冰寒刺骨的墓地里邁進了溫水中。
紅衣公子身上輻射出如同冬日暖陽的光芒, 照在他身上,令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由得放松了。
楚倚陽握著手上的統領令牌,如同在暗夜中擎著火光。
在這個像是從幽冥的一角切下來, 交換到陽間的城池里, 他就是得到過正式奉敕的將領。
原本被削弱的活人得到他的選召,一靠近輝光籠罩的范圍, 就立刻得到庇佑。
在軒轅策身上實驗完,見統領令牌的作用跟預想的一樣,楚倚陽于是看向跟人群中的幾個女修站在一起的傅月舒, 對她點頭示意。
他的神態比起叫軒轅策過來的時候要溫柔幾分, 其他人見狀,也蠢蠢欲動的想要靠過來,但是想起合歡宗少主的兇名又止住了腳步, 朝左右看去,然后向著其他手持令牌的人靠近。
果然,一踏入某個范圍,感覺立刻不同了。
那些無孔不入的陰氣都被隔絕在外, 仿佛在這個令人不安的黑夜里升起了數個防護罩, 將他們罩在其中。
皇都南角,北堂寒夜立在高處。
他手執乾坤劍, 白衣烏發被風在身后輕輕揚起,那張令無數人向往的俊美面孔沒有表情, 只有一雙仿佛浸透了昆侖風雪的眼眸在向著惡鬼兇獸肆虐的皇都掃視。
忽然間,視野中緩緩升起了十數道輝光,在彌天大霧里化作了一座座燈塔。
不必看清輝光里是怎樣的景象,北堂寒夜就知道這些光團里每一個都是持有令牌的人。
他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塔樓下方,宗默跟許多人一樣仰起了頭。
他的視線不像北堂寒夜那樣在彌漫的灰霧中不受影響,只能隱隱看清那道白色身影停留在高處。
“喂。”寧少游感到他用手肘撞了撞自己,聽他說道,“你說劍尊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他該不會是想把我們扔在這里,自己一個人走吧!”
寧少游心道,這有什么奇怪的?
他轉頭看向身后的人,這里所有人都是跟著北堂寒夜才從火殿里出來的,自然個個都指望著接下來他也能夠帶著他們從這里出去。
但是且不論劍尊還有他自己的事,還有一個人要找,就說他一貫行事的風格,就是獨來獨往,不會在乎旁人的性命。
在火殿里救他們是順帶,離開火殿之后還帶著他們才是奇怪。
陰寒刺骨的冷意中,人群自主地分成了幾團,同在另一側的楚倚陽他們一樣,這邊的修士也發現了統領令牌的作用,進入輝光范圍之后,就不再發抖。
感到身旁的挨擠,寧少游收回目光,又朝宗默看了一眼。
天琴宗少主明明自己手上就有令牌,卻偏偏不用,硬要擠到自己身邊來,而且越擠越近。
就在一襲勁裝的青年額角青筋暴起,想叫好友退開的時候,身后忽然響起了一片驚呼:
“走了!劍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