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沒說話,和無花大眼瞪小眼,看誰先眨眼。
咳咳,無花是按兵不動,顧青吧嗒下眼睛,“我在等你說謝謝呢,謝謝我救了你。”他的聲音也不再是那帶著異域風情的官話兒,而是恢復了原本南宮靈的語調,這對顧青來說是小菜一碟。
只不過無花一時沒有往這方面想,他思維轉得很快,他在想眼前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難道你要大恩不言謝?”顧青湊近些戲謔道,在無花對上他的臉時,他又拉長了音調吐出了兩個字,“兄長——”
隨著這兩個字被吐露出來,他的容貌也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從西域小哥兒變成了南宮靈。如此一來,再配合上他的聲音,足夠在無花腦海里組合起來了。
無花:“!!!”
“說好的兄弟相逢潸然淚下呢?”顧青還是原本那不諳世事的語調,可越是如此越是駭人,在無花看來。
無花艱難得說道:“這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說你親自把“天一神水”下到酒壺里,騙南宮靈喝下去,而你又親耳聽楚留香說南宮靈死于“天一神水”了,對嗎?”顧青歪歪頭,發出了個微妙的單音節,“你自己都假死過,難道不允許別人假死?#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可不好。”
無花卻不相信。
顧青又替他解釋了:“你想說南宮靈都被你握在掌心里耍的團團轉了,他可沒有你那么陰險狡詐,是不會從你布下的圈套里逃出來的,對嗎?”
顧青捎帶的言語攻擊對“百毒不侵”的無花來說不痛不癢,而且即便他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在經歷了最初的驚駭后,他竟然很快就淡定了下來,還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配合著他那姣好若少女的相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呢。
顧青更干脆:“好吧,你是對的,我確實不是天楓十四郎和李琦的小兒子,你“妙僧”無花的親弟弟,丐幫新任幫主南宮靈。”
無花:“……”
顧青又湊近了些許,近到無花足夠將他的臉看得清清楚楚,一如顧青原本那張帶有異于中原人的容貌一樣,眼前這張臉也看不出半分易容的痕跡。原本無花自認江湖上最高明的易容術,也會有破綻,比如說兩眼之間的距離。世上絕沒有任何人兩眼之間的距離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相差極微而已,他就是憑借著這一點看破楚留香的易容的。
可無花在顧青兩張臉上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更讓他感到沖擊的,是他現在這張臉,屬于南宮靈的臉上,兩眼之間的距離,確實和南宮靈的一模一樣。
可這怎么可能?
沉浸在自己思維里的無花是被一聲“哥——”給拉回現實的,這一聲“哥”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親近之情,南宮靈以前就會那么叫他。
無花定睛一看,看到的還是南宮靈那張臉,而且發出那樣甜蜜聲音的“南宮靈”在無花看過來后,又那么叫了一聲。
無花莫名就憤怒起來:“不準你學他!”
顧青似笑非笑,眼睛里帶著洞悉一切的光芒,無花登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你!”他想說什么,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反觀顧青卻是嘆了一口氣,“你有想過我們有什么毛病嗎?天楓十四郎,以退為進在比武時先后輸給了武林兩大派少林派和丐幫的掌權人,把兩個兒子托付給他們,以期盼數年后通過他們達到掌控中原武林的宏圖霸業。唔,不愧是扶桑人。”
無花怒視開嘲諷的顧青一眼,顧青不以為然,繼續說他的。
“而李琦,不,石觀音,她愛上了鏡子里的自己,在楚留香把那面鏡子打碎后,她在片刻間化作了一副枯骨。”由此可見“心理暗示”的強大,圍觀了那畫面的魔鏡差點被嚇die,顧青想了想又默默加了句,“我還沒有告訴她,其實我是她親生兒子呢,真是可惜了。”
無花內心是崩潰的。
可這還沒有完,“至于你,一面是神姿高砌、孤潔自傲的“妙僧”無花,一面是丑陋不堪、陰狠毒辣的吳菊軒,這是人性的兩個面,在你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分裂與統一,不可謂不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我得說,你演技非常好,人-皮-面-具也做的很有特色,是的,我看到你把人-皮-面-具揭下來試探我但又戴回去了。”
無花:“……”
“再來說南宮靈,我最喜歡這個部分了。”顧青往后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靠在一起成塔狀,神態愜意,可目光又自帶穿透性。
在無花看來,顧青現在即便是有著和南宮靈完全一樣的容貌,可帶給他的觀感是完全不同的。眼前的這個男人,即便他說話的語態漫不經心,可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里混合著與生俱來的、南宮靈從來沒有過的冷漠和孤高,也有無花從沒有在其他人包括他的師父天峰大師眼睛里看到過的洞察一切,讓人無所遁形般的視線,以及俾睨眾生,超脫在萬物眾生之上的氣場。
那么理所當然,不容置疑。
一個老怪物。
腦補中的無花突然感覺到手背上針扎般的疼痛,讓他從腦洞中爬了出來。
“罪魁禍首”倒打一耙:“我讓你覺得無聊了?”
無花沒說話。
顧青動了動手指,“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切入正題好了,原本我還想和你說說先天基因和后天環境的話題呢,我是南宮靈那個笨蛋的第二人格。”#邏輯死#上線了。
無花:“……???”
顧青挑起嘴角露出個狷狂的微笑:“該怎么說呢,正好比你戴上一套人-皮-面-具就切換到了另外一個人,而我卻是換了一套靈魂切換到了另外一個人。不知道這和臉盲癥比起來,哪一個更有趣?”
魔鏡:“……”不管無花信不信,它差一點就信了。
無花怔了半晌后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容里著一絲癲狂:“我得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比我聽過的任何故事都要曲折離奇,可惜它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顧青一合掌:“不愧是“妙僧”,深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
無花:“……”
無花的面容在片刻扭曲后,又恢復了安詳與平靜,甚至嘴角都還帶有一絲微笑,他甚至閉起了眼睛:“要殺要剮只管來吧。”他從容不迫但求一死,很有幾分獻祭的意味。
良久后,無花都沒有等來任何動靜,四周也沒有了聲息,最終無花按捺不住的睜開眼睛。
“抓到你了~”歡快的語調乍然響起,像是孩童在玩捉迷藏。
無花:“……”
“你可是主人格的哥哥,兄弟情深,好吧,這話兒說出來你我都覺得諷刺。”顧青戲弄了無花一回,心情格外明朗,“現如今我從畫眉鳥手中救了你——”
無花冷笑著打斷了顧青的話:“我可從來沒求著你救我。”
顧青想了想說:“也是,所以我也就等不來那句“您的大恩大德,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一定報答”了?唔,是這么說的吧?還是“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無花:“……”
“我回去問問我阿娘。”顧青自由切換了語調,臉也隨之變回了西域和中原混血的那張臉。感謝x基因,他現在有著世界上最高超的易容術,也把看清楚的無花嚇得不輕。
魔鏡早在一邊給無花點蠟點蠟了,現在它很盡職的作為一面鏡子讓顧青照,同時還發表下對顧青容貌的評價:“賽恩賽恩,我還是更喜歡你現在這張臉。”
顧青露出了個純然的笑容,“謝謝夸獎。”
魔鏡被閃到,鏡面上晃起了水紋,而無花,他心里早就掀起了驚濤駭浪,他自己變成了浩淼海洋里的一葉扁舟,被震撼到無以復加。
臨走前,顧青還充當了一把神父,在無花額頭上虛點了下,很虔誠的用英文來了句:“愿上帝保佑你。”之后也不管無花是什么反應,就優哉游哉的離開了那間很普通的石室。
等走了一段路,顧青有那么點懊惱的說:“入鄉隨俗的話,我應該說“佛祖保佑”才對。”
一直沒學會中文的魔鏡雖然有顧青出品的翻譯器,但中西文化隔閡讓它很多時候都在懵逼,不過有一顆“大心臟”的魔鏡才不關心那么多呢,就像這一次,“賽恩賽恩,他有夸我嗎?”
顧青自然上挑的眼角睨著有此一問的魔鏡。
魔鏡理直氣壯的說:“你看上一次那個沒眉毛的都夸我是頂尖高手,這一次這個沒有頭發呀。”
好邏輯。
顧青想了想,噙著笑意說:“你現在是天機鏡,這天機鏡能洞察天機,知曉古今,更有時空穿梭之力……總之,是夸贊你的。”天機鏡又名昆侖鏡,為昆侖山西王母所有。思維上更天馬行空的顧青之所以會想到這個,是他想到了他最后虛點無花的額頭,對他賜福,在無花這等思維縝密,換句話說腦補高手來說,絕對是成為了“緊箍咒”——
一間普通的石室,卻能困住被解開了穴道、武功在江湖中排進前十的無花,直到他邁過心中多疑的坎,確定那真的只是一間普通的石室。
這是個有趣的故事,或許可以起個能畫龍點睛的名字,不如叫“薛定諤的石室”。
神采飛揚的顧青招來谷里女孩子們頻頻飛來的媚眼,只可惜#媚眼做給瞎子看#,不知內情的胡鐵花還暗自感嘆,這個小大夫是真不好呀。
楚留香知道實情,最近被谷里的女弟子們投懷送抱到心累的盜帥,在這一刻竟是羨慕起有臉盲癥的顧青了。這話被胡鐵花知道,他肯定會呸楚·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一臉的。
“阿青!”楚留香出聲示意,還很體貼的提醒,“小胡也在。”
“我聞到你身上的郁金香味了,老楚。”顧青笑容更燦爛了,走過來和楚留香并肩站,中原帥哥和西域帥哥各有千秋,女孩子們被帥得快合不攏腿了。
胡·非帥哥·鐵花已經蹲在墻角畫圈圈詛咒全天下帥哥了。
楚留香無視了好基友幽怨的眼神,微笑著對顧青說:“你看起來心情很好,發生什么好事了嗎?”
“我已經做好治療方案了,不出意外的話三天內他們就能恢復神智,不過他們以前使用了不少罌粟,上了癮,戒除毒癮是個長期過程。”這可是顧青現在“研究課題”之一,至于其他“研究課題”么,有石觀音的“愛上鏡子里的我”,無花的‘薛定諤的石室’,以及柳無眉的“畫眉不成反心病成災”。
楚留香想起姬冰雁和一點紅中了罌粟為原料制成的迷藥后心有余悸的模樣,就和顧青說起來他知道的。
顧青很樂意和楚留香說說“毒癮”,挖坑把柳無眉給埋了,讓她爬都爬不出來。
胡鐵花畫完圈圈回來,聽著顧青和楚留香侃侃而談直接懵逼了,學霸的世界我不懂,我還是滾回去繼續畫圈圈吧qwq
……
楚留香和胡鐵花并沒有在秘谷里呆多久,等五天后,那群美男子們恢復了神智抱頭痛哭,而谷里的女弟子們也有了新去處后,他們就雙雙離開了。
姬冰雁沒有和他們一起走,在那群美男子們恢復神智的當天,他就眼睛亮極的穿過大沙漠回蘭州,他的根據地了。
——別那么心急么,姬大老板,以后合作機會多多。
顧青也終于想起了石室里的無花了。
“吱呀——”石門被推開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傳達到無花的耳中,光線乍然傾灑進來,無花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哦,這副超然物外的姿態也只有做給他自己看看了。
顧青“咦”了一聲,裝作驚訝的說:“你現在的模樣讓我想起了一句我阿娘曾說過的詩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你真憔悴啊。”
無花:“……”
無花在五天前還如同一朵嬌艷欲滴的玉蘭花,可在越來越懷疑人生的五天里,即便顧青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他也像是離開了肥沃的土壤,沒了陽光和雨露的澆灌,迅速的枯萎下來。
連他的光頭都黯然無光了,也難怪顧青會說他憔悴了。
顧青仍舊坐在無花面前的那張椅子上,魔鏡一臉惋惜(?)的圍繞著無花轉兩圈,和顧青學得#邏輯死#得說:“賽恩賽恩,你在念詩歌嗎?我想起了當時大陸上的吟游詩人,他們都在歌頌你和…魔鏡大人。”
顧青裝作沒聽到魔鏡大人心虛的停頓,不僅如此,他還附和了魔鏡大人的話,魔鏡大人樂壞了,與它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殘花敗柳”般的無花。
顧青把整個無花盡收眼底,還是那副天真爛漫的語氣:“在我看來,咱們無冤無仇,我救你也是我自愿,所以在那天我們談過話后,咱們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了,可讓我意外的是,你竟然自愿留了下來。”
被囚禁在“心牢”里的無花要被顧青的厚顏無恥打敗了,他再也受不了的睜開眼睛,簌簌的朝顧青發射著仇恨的光波。
顧青眨眨眼就將這眼刀打散于無形,“是的,它僅僅只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石室。”
無花:“……”
無花蠕動下早已失去血色的唇,艱難得說:“那又如何,我不認為你會真的放我離開。”
該有的被說中的尷尬并沒有出現,人家毫不遲疑的承認了:“你說對了。”
無花:“……你!”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顧青繼續說著無花不會相信的真話,“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如果不是你下毒殺死了南宮靈,這具身體的主人格,我就不會站在這里和你說話了。”
“你又何必把“借尸還魂”說的那么冠冕堂皇!”無花冷笑道,“賽恩!”
“賽恩”這個名字被無花叫出來,顧青一點都不驚訝,很明顯聰明如無花,他竟然在魔鏡僅有的幾句話里,分辨出了顧青的名字。
顧青云淡風輕的神情讓無花看得心里特別煩躁,他以前就喜歡用這樣的神情對著眾人,現在輪到別人對他用了,怎么看都覺得胃里像是擱了一大堆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值得一提的是,他胃已經抗議好幾天了,武功再高又沒有達到所謂的辟谷期,“妙僧”也是要吃飯的好吧!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無花就悲劇了。
“咕咕——”
無花:“……”他憔悴極了的少女(?)臉上惱羞成怒染上了緋色,這一刻看上去精神了兩三分。
顧青好整以暇的聽著無花的肚子在打鼓,聽了一段后,很可恥的說:“五谷輪回,這是很正常的,即便是“妙僧”也不例外,你不覺得羞恥。”
無花:“……你、到、底、想、怎、樣!”
“姑且按照你腦補出來的,我是“借尸還魂”,這在你們佛家該是用“奪舍”來形容吧,這就牽扯到一段因果,我自然是要了結這段因果的。南宮靈的遺愿,則是希望你#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不對,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顧青說到做到,他真的給無花“革面”了,還教他重新做人了——
“我給你設計了幾個形象,你來看看你最喜歡哪一個。友情提醒你,你選擇的將關系到你的下半生,希望你鄭重以待。”顧青把魔鏡拿在手中當幻燈片使用,每點鏡框一下,鏡面里就會出現一個形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任君選擇,總有一款你喜歡的。
無花死鴨子嘴硬,不,非暴力不合作。
顧青好聲好氣的說:“選完你就可以吃飯了。”
無花:“……”
“還是你希望我幫你選?”
無花心里一緊,脊背一涼,有不好的預感,他剛張了張嘴,就聽顧青說:“我的榮幸,就這張吧。”
鏡面上顯示的是一張梳著兩條烏油油大辮子的少女,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讓人見之心喜,還會覺得她面善——
魔鏡一眼道破:“賽恩,這不是他有頭發的模樣嗎?”
顧青說著反話:“我不覺得。”
魔鏡在這方面可是專家,它為了證明它的觀點,直接照出來無花現在的模樣,在鏡子里為他加上頭發,還很盡善盡美的把無花穿的男裝變成了女裝。鑒于魔鏡是西方鏡,女裝就不是漢服,而是西方宮廷禮裙,讓無花原本就細的腰肢掐的更顯得纖細了。
顧青贊嘆道:“你是對的,他確實很適合男扮女裝。”
無花:“……”
無花暈過去了,原因很明顯了:一來五天里他自虐式的節食,二來氣血攻心。
魔鏡不明所以:“他怎么暈過去了?”
顧青睜眼說瞎話:“我想他是高興的。”
見多識廣的魔鏡立刻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有性別認同障礙癥!想當女孩好多年,現在知道自己能變成女孩子了,就高興的暈過去了。”
顧青愣了下:“哈哈哈。”
幸好無花暈過去了,不然他不僅僅是被氣得七竅生煙,而是七竅流血了。
等無花醒過來,他已經變裝完成了。
無花覺得生無可戀了。
這只是他“重新做人”的開始,顧青眨巴著琥珀色的大眼睛,語含期待的說:“聽說你的菜燒得妙絕天下,所以來讓我見識一下吧,小花。”
無花:“……士可殺不——”他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聲音儼然變成了如鶯啼般靈動的女聲,他俏臉頓時扭曲起來。
顧青還“善解人意”的說:“請放心,你的男性特征都還在,所以可以去燒菜了嗎?菜單我已經擬好了。”
無花:“……”向佛祖起誓,他、一、定、會、殺、了、他!
……
……
在那之前,無花還得乖乖的去給大魔王燒菜,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