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揣摩
獨孤文秀進入黑旗軍之后經(jīng)歷過很多驚心動魄的事，比如當初方解把分田入戶的事交給他的時候，他所面對的困難不僅僅是來自大戶的抵觸，甚至還有生命危險。進長安城之后又在各種勢力之間游走，足以說明他的心理素質(zhì)很強。
可是現(xiàn)在，他無法平靜。
心里的浪潮，已經(jīng)快要擊垮他最后一點理智。
他沒有想到，他一直認為和自己是對頭的崔中振，居然也是控天會的人。而且看起來，很早很早之前崔家就是控天會的一員。獨孤文秀很清楚一件事，方解離開長安城的時候做的安排，其實是針對自己的。
方解強調(diào)他署理朝政，但是不能觸碰兵權(quán)。崔中振，就是方解給在長安城制約他的人。現(xiàn)在他走到了這里，卻發(fā)現(xiàn)崔中振早就在這里等他了。
可笑嗎？
崔右站起來，走到獨孤文秀身前站住，他低著頭看著獨孤文秀，那雙看起來有些渾濁的眼睛，似乎能看獨孤文秀的內(nèi)心。
“其實我信不過你。”
崔右道：“但是既然你們獨孤家族的人說你信得過，我就給你這個機會。當初在隴右遇到方解的時候，我其實沒有想到過有一天他會有今天的成就地位。就如同那個時候，我絕不會認為自己的兒子有一天可以成為皇帝。”
他的語速很慢，但是每一個字都很沉重：“你現(xiàn)在看到的，才是長安城里最深的一灘水。你知道大湖的水嗎？”
不等獨孤文秀回答，崔右繼續(xù)說道：“當外面狂風暴雨的時候，湖水也會跟著翻騰起來。可那只不過是表象，只是大湖表面上的一層水翻騰起來。深處的水，依然安靜，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穩(wěn)定。不管外面多亂風浪多大，始終我們都不會被影響到……因為這風浪，十之八九是我們授意翻騰起來的。”
“用你最大的力量去幻想我們的實力，這樣你才能看到冰山一角。你所認為的權(quán)利在我們眼中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從我們的祖輩起控制這個天下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不是一兩百年。”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后拍了拍獨孤文秀的肩膀：“既然獨孤家族選了你，那么你就繼續(xù)做下去吧。也沒有什么具體的事交給你做，只是讓你繼續(xù)做你之前做的事。讓所有人都以為，你和我兒子是對立面的人。這樣，當黑旗軍分裂的時候，我們的力量卻始終沒有分裂。”
“哦……”
獨孤文秀還在震撼之中，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崔右對他這樣的反應倒是滿意起來，笑了笑，不再一副冷冰冰的面容：“你的家庭出身我們都了解的很清楚，方解能給你的你自己也很清楚，他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到了他登基稱帝的時候必須除掉你。因為他給了你過重的權(quán)勢，讓你在朝廷里一人獨大。”
“現(xiàn)在他讓你有這樣的地位，是因為他需要有一個一人獨大的人來控制朝廷。給你足夠的權(quán)勢地位，讓你有足夠的控制力，只有這樣，才能勉強維持住朝廷的安穩(wěn)。但是，不需要多久，朝廷里的人對你就會有太多的不滿。你只不過是個新人，是一條才剛剛游進池子里的魚，原來池子里的魚因為你看起來比較強壯而避開你，但是當池塘的主人回來的時候，他們會爆發(fā)出來。”
“方解也同樣需要這樣的爆發(fā)，讓積怨都爆發(fā)出來。然后他就有了拿下你的理由，這樣一來，既剪除了你才培養(yǎng)起來的力量，又安撫了其他人……不得不說，方解雖然年輕雖然出身不好，但是他已經(jīng)把權(quán)利兩個字看的很透徹，玩弄權(quán)利的手段也已經(jīng)很熟練。”
“所以，你注定了十個犧牲品。這一點，你自己也看的很清楚。而你要想完成你一直以來的夢想，成為一朝宰相，讓你的母親能夠揚眉吐氣的回到家鄉(xiāng)，讓那些曾經(jīng)欺辱你們母子的人都懼怕……只能靠我們。因為方解不會給你長久，我們才行。”
獨孤文秀還是有些發(fā)呆，似乎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葉滿紋笑了笑道：“給他一點時間來適應吧，他現(xiàn)在看到的東西遠遠的超出了他曾經(jīng)的認知。不要寄希望于他立刻就能做出選擇，當初咱們年輕的時候比他也不強。”
獨孤炳文點了點頭，對獨孤文秀說道：“你且先回去吧，這幾日我們不會再聯(lián)系你。你安安心心處理你的朝事，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你配合崔中振的同時，他也會盡力的配合你。你們兩個繼續(xù)演戲，不用故意去做什么姿態(tài)，以前那樣就很好。”
白老點了點頭：“所有的事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你不用擔心自己做不好。說一句你可能不太喜歡的話……你是一顆棋子，而我們是捏著棋子的手，怎么走棋子不會自己動，是需要手來移動的。你回去之后，只管等著我們的下一步指示就行了。”
“好……”
獨孤文秀有些機械的站起來，機械的施禮，然后轉(zhuǎn)身往外走。
“你們覺得這個人怎么樣？”
葉滿紋坐下來，翹起腿問道。
“無所謂的一個小人物罷了。”
獨孤文秀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獨孤文秀這個人：“他只不過是卡在一個關鍵位置上的人而已，這個人甚至不是我們來選擇的，而是方解已經(jīng)擺在哪兒的。所以，他不重要。”
“嗯”
崔右點頭：“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助力，有他在，接下來的事好辦了不少。沒有這個人，事情也不會辦不好。”
“就這樣吧。”
他看向崔中振：“你也該回去了。記住，現(xiàn)在方解對你依然信任，比信任獨孤文秀還要信任你。因為他始終讓你手里握著兵權(quán)，而且把戍衛(wèi)長安的事交給了你。在方解回來的時候，你依然要表現(xiàn)出對他的尊敬。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著方解這個免費的勞力替我們把東疆收回來。”
“遵命”
崔中振垂首：“孩兒記住了。”
……
……
方解看著手里的書信，有些意外。
這是萊曼寫給他的第二封信，從信上的語氣來看，比第一封信要誠摯的多。雖然還多是廢話，但廢話后面似乎藏著什么需要揣摩的含義。
因為奧普魯人和漢人在行文風格上的不同，所以有些語句顯得不是很通順，不過意思倒是表達的差不多，由此可見這個萊曼確實是個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人。
萊曼這封信的大概意思是：
“我和你，地位相同。”
這是第一句話，顯示出了萊曼對方解的尊敬。
“我在我生活的大陸上建造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征服了無數(shù)國家。這樣的事，讓所有的子民都誠服的拜倒在我腳下。而你，把一個混亂不堪的帝國拯救過來，恢復了這片大地的安寧。你給了百姓們希望，所以他們也一樣尊敬你。”
“你和我之間，如果可能的話，更應該是朋友。我想，我們也有著很多的相似之處。我一直認為，所有的成功者都有相似之處。而你我之間應該比別的成功者更相似，雖然這只是我的感覺。”
“現(xiàn)在我甚至有些后悔，如果當初沒有進攻你的國家，而只是開通貿(mào)易往來的話，那么我們從彼此身上得到的都會很多。而這樣一來，你我成為朋友也就不是什么幻想。但是你應該很清楚，一個人的征服欲有多強烈。”
“當我遇到一個旗鼓相當?shù)膶κ郑腋械胶芨吲d。我滅國無數(shù)，從沒有遇到一個你這樣睿智的人。我認為我是為了戰(zhàn)爭而生的，而你也一樣。這封信我只是想表達對你的尊敬，尊敬自己的對手是一個成功者應該具備的素質(zhì)。”
“你很不錯。”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封你為中原皇帝，這僅僅是一種形式。你可以完全自主的掌控這個國家，甚至不需要向奧普魯?shù)蹏U納賦稅。每年，你可以派使者到奧普魯?shù)蹏亩汲且娢遥視o與使者隆重的禮遇。”
看到這里，方解心里忍不住有些想笑。
這封信看到目前為止，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很清楚的表象，一個是藏在里面的含義。但是這兩個含義都不是萊曼的真實想法，最真實的想法隱藏在更深處。
第一個含義的意思是，我可以讓你成為奧普魯?shù)蹏囊粋€屬國皇帝，擁有完全的自主權(quán)，只需要表面上承認奧普魯?shù)蹏亲谥鲊秃谩?
第二個含義需要方解理解，也是萊曼希望方解理解的。這個含義就是，我沒時間和你周旋太久，我想回國去了。
而萊曼最真實的想法。
是想讓方解輕敵。
“萊曼是個聰明到了極點的人。”
方解把信遞給已經(jīng)到了鳳凰臺的散金候。
“他知道，人更愿意相信的不是第一判斷，也不是推測出來的第二判斷。而是自己潛意識里覺得正確的事，這是人性。萊曼對人性的理解，很深刻。他知道很多人做事表面上看起來很成熟，但其實還是按照自己潛意識的決定去行事。這種潛意識，一直在左右著大部分人。比如，你去賭場，你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了一些規(guī)律。這些規(guī)律，其實是假的，只是莊家想讓你看到的，這就是表象。然后你分析之后發(fā)現(xiàn)，所謂的規(guī)律根本不存在，都在莊家的控制之中，如果你下注就一定會輸。”
“這是第二種，分析出來的結(jié)果。但是賭徒不會按照第一種想法做，也不會按照第二種想法做。第一種想法是按照規(guī)律押寶，第二種想法是退走不賭了。賭徒們在潛意識里會覺得，自己能贏……然后他們還是會下注。”
吳一道不懂潛意識是什么意思，但他仔仔細細想過之后贊同方解的判斷。
“那么萊曼的目的是什么？引誘你盡快決戰(zhàn)？”
吳一道問。
方解皺了皺眉：“或許……不是，他需要時間準備什么。”
吳一道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反應過來：“他是讓你以為他著急了，然后你就會進攻。這才是他想讓你理解的，然后你就會不進攻拖著他……而他想要的，正是你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