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那些妖魔鬼怪
沉傾扇將自己的擔(dān)心說出來的時候,方解的反應(yīng)絲毫也沒有出乎他的預(yù)料。方解不相信大犬會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雖然他自己很明白這種盲目的信任對他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
可人在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固執(zhí),固執(zhí)到明知道是錯的也會堅持。
前世也好今生也好,方解聽的太多了那種成大事者當(dāng)懷疑一切的論調(diào),也聽多了什么梟雄要六親不認(rèn)的論調(diào),但他始終堅信人與人之間不可能真的是只有利益關(guān)系才是最堅固的。這也是他為什么在京城要插手吳一道的事,為什么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樊固那三千條人命的原因。
聽完沉傾扇的話,方解只是搖了搖頭:“我信得過大犬。”
六個字,卻如此篤定。
沉傾扇笑了笑:“我便知道你會這樣說,否則你也就不是方解。”
方解湊過去聞了聞她發(fā)際的清香:“這是在表揚(yáng)我?”
沉傾扇臉微微一紅,躲閃開方解挑逗的眼神。她理了理額前的垂下來的發(fā)絲轉(zhuǎn)移開話題:“你怎么打算的?萬一羅耀真的就是當(dāng)年那個人,你會怎么處理他和你之間的關(guān)系?”
“不知道”
方解的回答透著一股無奈:“即便我確定了羅耀就是當(dāng)年布置一切的那個人,可我卻不知道能不能就這樣把他算為仇人。為了你們我可以這樣去想,可為了自己我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提不起太多的恨意。如果他是為了我活命而讓威脅了你們,那么我是不是該殺了他?”
說這些話的時候,沉傾扇能感覺到方解心里的苦楚。
她這才恍然,原來方解痛苦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身世如何,而是痛苦于他能不能幫自己和沐小腰他們出這口氣。如果當(dāng)初那個人是為了保護(hù)方解而安排的這一切,那么他就是方解的恩人。可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自己和沐小腰他們的仇人。
若沒有那個人,自己應(yīng)該還在磨山上修行。
若沒有那個人,當(dāng)初那三十幾個人都會有各自安穩(wěn)的人生。
十幾年來,死去了大部分的人。
沉傾扇知道方解對自己的感情對沐小腰她們的感情,也正因?yàn)檫@感情太深所以方解才會痛苦。
“也許我應(yīng)該謝謝那個人,若不是他安排了這條路讓我遇到了太多的磨難,或許我修行上的進(jìn)境不會這樣快。”
沉傾扇笑了笑,說這話的時候很溫柔。
方解看著她搖了搖頭:“你說假話的時候雖然很可愛但說的太勉強(qiáng)了啊……我急于想知道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世,已經(jīng)十七年不知來歷卻不影響我接下來繼續(xù)活著,哪怕一輩子不知道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但你們不同。”
方解淡淡的說道:“為了你們我卻必須搞清楚這個人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為了他的私欲,那么自然好辦,在能殺他的時候就不必留什么客氣。如果是為了我……那么……”
方解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沉傾扇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那個人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安排了這一切,那么他就是方解和自己的共同仇人。如果那個人是為了方解,那么方解無法去報復(fù)什么,只能將這份仇恨自己背起來,自己來替那個人還債。
感受到了這份沉重,所以沉傾扇的心里也變得沉重起來。
“也不是非要?dú)⑺苍S真相比報仇要重要吧。”
她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方解的臉頰:“你可以為了我們將所有事背負(fù)起來,我們何嘗不能為了你將所有事放棄?其實(shí)這并不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只有傻子才會因?yàn)檫^去而放棄未來。就算過去再痛苦也否定不了未來充滿了幸福,不是嗎。”
“這句話真好。”
方解將沉傾扇拉過來,抱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有時候我自己會忍不住想,為什么我就不能追求那種恬淡安然的生活呢。和你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自己種種菜養(yǎng)些雞鴨,每天考慮的事是該不該給田里的莊稼施肥,該不給喂牲口……母雞下了蛋之后,因?yàn)橐粋€煎蛋是該給你吃還是給小腰姐吃這樣的事發(fā)愁,而不是因?yàn)槭裁垂菲ǖ膰掖笫隆!?
“每天看著太陽升起然后落下,和你們生幾個孩子教給他們讀書寫字,雖然我的字很丑,但也足夠讓孩子們成長起來做一個懂道理講道理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還不是因?yàn)樨澙罚俊?
沉傾扇用自己的臉頰貼著方解的臉頰:“我記得你說過貪婪是人類奮發(fā)向上的永恒動力。”
“我太自私。”
方解在沉傾扇的額頭親了一口:“我知道女人和男人的追求完全不同,女人要的也許僅僅是和自己愛的人過安安穩(wěn)穩(wěn)的日子就夠了,不需要大富大貴不需要金銀首飾綾羅綢緞,白頭偕老和權(quán)勢地位無關(guān)。”
“但男人總是很自私的想著給自己的女人更好的生活,哪怕只是每天吃飯的時候媳婦的碗里比鄰家女人的碗里多一塊肉也好。自己的媳婦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苗條,但不可以比鄰家女人穿的破舊用的便宜。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有不向上的理由,一個有了自己女人的男人則沒有任何理由碌碌無為。”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氣。
“給我?guī)啄陼r間,等我能給你們一個真正安穩(wěn)的生活。”
沉傾扇在他臉頰上也親了一口,然后笑的很燦爛的說道:“你不知道女人總是會因?yàn)樽约耗腥藸帤舛湴磷院赖膯幔磕悴恢琅藭驗(yàn)橥肜锉揉徏遗硕嗔藟K肉而幸福到流眼淚的嗎?你不知道女人因?yàn)槟腥说膵蓱T縱容哪怕吃成了一個自己以前最討厭的胖子身材也不會后悔的嗎?”
“當(dāng)你累了的時候……”
她靠在他懷里呢喃:“再去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吧,養(yǎng)一些雞鴨,種一些莊稼。每天我和小腰或許還有別的女人,為了你煎好的那個雞蛋而爭風(fēng)吃醋,每天因?yàn)樵撌钦l來給你鋪床而爭吵……可是你要知道,一個廢物憑什么擁有這一切?”
方解明知道沉傾扇在安慰自己,可卻無法否定那些話。
……
……
雍州很大,雖然和長安城沒有可比性,但這里在二十幾年前還是一個國家的帝都,其規(guī)模自然不會小。雍州城墻的高度在大隋僅次于長安城,比當(dāng)初南陳的帝都江都還要高不少。隊(duì)伍在雍州城門外停下來,因?yàn)樵陂T口有不少官員在等著迎接欽差的到來。
方解一邊往前走一邊打量這座雄城,心里不禁感慨這個地方已經(jīng)被羅耀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武裝到了牙齒的碉堡。
城墻每隔二十步就有一架床子弩,看弩車反射的陽光方解就能猜到這些弩車平日里養(yǎng)護(hù)的極好,隨時可以使用。而與之相比的是,方解懷疑長安城上那些床子弩有幾成已經(jīng)老化……正因?yàn)殚L安太大太堅固,人們已經(jīng)確信長安城不會被任何國家的軍隊(duì)攻破已經(jīng)一百多年,所以難免有懈怠之心。
護(hù)城河里的水一點(diǎn)兒也不渾濁,這說明有人定期疏通河道。
吊橋上的鉚釘看起來很新,這說明不時就有人加固。
城門口的守軍士兵身上沒有太多灰塵,說明換防的頻率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士兵們經(jīng)常站立的位置明顯比其他地方凹一些,說明這些年來沒有人懈怠。
這些很容易被人忽略的事,方解看的都很仔細(xì)。
從一些瑣碎的小事就能推測出一個人的性格,而從雍州城這樣堅固的防御措施方解想到的事讓他自己覺著有些可笑。按照推理來說,一個人將自己的家門上十把鎖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內(nèi)心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害怕隨時到來的災(zāi)難。意味著他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那些鎖只是他的一種寄托罷了。
而羅耀將雍州城打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壘,這和在門上掛十把鎖有什么區(qū)別嗎?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
一個雄踞一方的大將軍,坐擁四十萬大軍,舉手投足就能影響半壁江山,一言一行就能震動朝廷上下……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膽小鬼?
方解心里在想著這些事,臉上卻堆著笑和雍州的官員們寒暄。這樣的場面方解現(xiàn)在應(yīng)付起來已經(jīng)駕輕就熟,不會露怯。和這些人聊天的時候方解發(fā)現(xiàn)他們的眼神總是不經(jīng)意的看向羅耀,這說明這些人是從心底里對羅耀充滿了恐懼和敬畏。由此可見羅耀殺人絕不止殺百姓殺蠻子,當(dāng)官的也未必少殺了。
如果不是這樣,是不可能讓那些官員的眼神里有那么多那么真的懼怕。
方解的眼睛不停的盡可能多的捕捉著細(xì)節(jié),盡力的發(fā)揮著眼睛的作用。因?yàn)樗_定在雍州這個地方,不可能靠耳朵來獲知太多有用的事。雍州就好像一個龐大的屬于羅耀私人宅子,這宅子里的人不可能會說些什么對羅耀無益的事。
圣旨還沒有宣讀,因?yàn)榈胤讲粚Α?
地方官員接圣旨是要在衙門里身穿官服擺案焚香的,如果旨意涉及到了他的家人那么傳旨的人要事先說一聲,官員的家眷妻兒也必須換上最隆重的衣服和官員一同跪倒聽旨。
羅耀基本上很少會去他的西南戍衛(wèi)府,處理軍務(wù)都在他的大將軍府里。
但是今天,他必須在西南戍衛(wèi)府接旨。
換上了國公麒麟服,羅耀的氣勢看起來更加的讓人不敢直視。在他身后,妻子楚氏身穿一品誥命夫人的朝服,雪白的臉色被莊重的服飾襯托的更加陰森。方解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被嚇了一跳,這女人最大的特點(diǎn)就是看起來沒有一點(diǎn)生氣,就好像一個披著人皮的鬼怪行走在青天白日下。
再后面的就是方解的熟人,當(dāng)初在演武場險些殺了他的公子羅文。
事實(shí)上,羅文今天看向方解的眼神里依然帶著殺意。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一大家子人,方解心里忍不住生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自己的手里沒有這份旨意,那么跪下來的這一家人像極了正在請求贖罪的妖魔鬼怪……所以方解笑了笑,稍稍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