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閃耀之間，將蕭云貴那方形國字臉映得通紅，他搬了張杌子坐在火盆前，靜靜的看著搖曳的火苗，一言不發(fā)。他身旁的西王娘卻也是一臉的沉靜，怔怔的望著火苗發(fā)呆。
西王夫婦這怪異的舉動讓林鳳祥和李開芳都有些面面相覷，從廣西一路打出來，林、李二將一直跟隨西王征戰(zhàn)，還從未見過西王這副深沉的模樣，兩人互望一眼都吃不準(zhǔn)西王和西王娘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處斬清妖的布告你們看了么？”最終還是蕭云貴打破了沉默，但他忽然說到翼王處斬清妖發(fā)布的布告上來，讓林、李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林鳳祥接口道：“翼王殿下在布告上細(xì)數(shù)了清妖巡撫駱秉章、翁同爵的罪狀，一共十三條，光抗拒天國圣兵，焚燒官倉置百姓于水火，強(qiáng)拉百姓為團(tuán)練，殘害百姓，這幾條就是該殺的死罪。翼王殿下布告里痛斥清妖罪狀，真是大快人心啊。”
蕭云貴點(diǎn)點(diǎn)頭，漫不經(jīng)心的道：“是啊，翼王前日才入城來，昨日本王才命他監(jiān)斬清妖，可今日他就能搜羅出這么多清妖駱秉章的罪狀來，他一個人是怎么辦到的？”
李開芳搖搖頭道：“西王忘了么？這布告乃是出自翼王貴丈黃玉琨之手，其中還有張遂謀、劉承芳等人襄助，并非翼王一人的手筆啊。”
蕭云貴嗯了一聲，接著又道：“是啊，一個好漢三個幫，翼王好福氣啊，手下有不少好幫手。”
這話明顯刺痛了林、李二人，林鳳祥首先就憤憤不平的道：“西王這般說，豈不是寒磣我們兄弟二人么？我們西殿前軍可也是能臣猛將極多的啊。”
李開芳倒是聽出蕭云貴似乎話中有話，皺眉道：“西王待我們一幫老兄弟親如手足，一道從金田殺到長沙，小弟自問文才不如翼殿那幫人，但西王要讓小弟上陣殺敵，指哪打哪，小弟是不會有半點(diǎn)怨言的。”
蕭云貴適時的重重拍了拍兩人肩頭，沉聲說道：“我就知道前軍諸將之中，就你二人最是想著本王，和本王是一條心，但你們能像翼殿黃玉琨、張遂謀對翼王那樣，對本王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么？今晚咱們兄弟把話攤開了說，誰也別藏著掖著。”
林鳳祥和李開芳對望一眼，李開芳猶疑片刻后，試探的問道：“西王可是擔(dān)憂天王和東王明日到長沙之事？”
蕭云貴沒有吭聲，抬眼看了看林鳳祥和李開芳，反問道：“天王和東王到來會有什么事？”
李開芳看了看林鳳祥，一咬牙道：“西王，攻下長沙乃是天國首功，奏捷文書咱們早就送出去了，可這會兒郴州大隊(duì)都快到長沙了，天王和東王連只字片語的褒獎也沒有，小弟二人知道，這是天王和東王生怕西王的威望太高，有意壓制。明日郴州大隊(duì)到來之后，只怕西王會更加受氣，小弟心中不忿，所以才胡言亂語的。”
林鳳祥低聲道：“西王，說句心里話，您在我兄弟二人心中便是主心骨，西王還有天兄附體這等光耀之事，小弟二人更是敬服。但西王和天王、東王情同手足，所以有時候我們二人就算看出什么，也不敢瞎說，就怕壞了西王和天王、東王的情誼啊。”
蕭云貴心中暗暗高興，果然這兩人對自己是極為忠心的，但蕭朝貴這個大老粗不懂得交心，搞得和兩人中間隔了層窗戶紙，兩人又顧忌蕭朝貴和洪秀全、楊秀清的親厚關(guān)系，所以有些隱諱的話都不敢說。見兩人說了心里話后，都是惴惴不安，蕭云貴正色懇切的說道：“二位兄弟能如此推心置腹的對本王說這些話，本王心中已經(jīng)明白了，本王也對二位兄弟也是視若心腹的啊。不錯，本王的確心中擔(dān)憂天王、東王對本王心中生出刺來，連帶著讓西殿的兄弟們都受氣。”
林鳳祥和李開芳都松了口氣，原來西王和兩人想的一樣，李開芳沉吟道：“西王四處為天國征戰(zhàn)，每次都是領(lǐng)前軍先行，哪一仗不是沖鋒第一、身先士卒？咱們前軍可謂是戰(zhàn)功顯赫，西王善戰(zhàn)之名亦是傳揚(yáng)全軍。可就是這樣，西王才會遭人所忌。南王歸天之后，似乎天王和東王對西王的態(tài)度就更加的古怪起來。就拿這次奔襲長沙來說，郴州大隊(duì)有三、四萬人，咱們前軍部屬也有五千余人，但天王、東王偏偏就只讓西王帶一千八百多人出戰(zhàn)，前軍剩下的人馬還不是趁勢并入中軍，由賴國舅統(tǒng)領(lǐng)了？這可是明擺了要削西王的兵權(quán)啊。”
蕭云貴沉默不語，李開芳所說的這件事，他也是從翼王口中得知。自己原來統(tǒng)領(lǐng)的前軍人馬就是留在了郴州，被東王并入了中軍去，讓天王洪秀全的妻舅賴漢英統(tǒng)領(lǐng)。賴漢英乃是天王之妻賴惜英的弟弟，曾讀詩書，通文墨，兼習(xí)醫(yī)學(xué)，知醫(yī)理，久在廣西貿(mào)易。金田起事之后，授內(nèi)醫(yī)，職同軍帥。但在十月初，東王便下令，將西王的前軍舊部歸了賴漢英統(tǒng)領(lǐng)，賴漢英也升任了殿右四指揮。
賴漢英算是天王的近人，蕭朝貴前腳才走，后腳前軍剩余的三千人馬就劃歸賴漢英統(tǒng)領(lǐng)，賴漢英還因此升了官，也不知道天王和東王在這里面有什么權(quán)利交易，反正蕭云貴只覺得心里拔涼拔涼的。
林鳳祥黯然道：“說實(shí)話，西王，我和開芳私下里說過這件事，都覺得心有些寒，咱們攻下長沙的功勞，竟然還比不上賴國舅的功勞么？”跟著他抬頭看了看蕭云貴和洪韻兒，又低下頭道：“西王，這番話要是放在從前，我和開芳是不敢和你說的，但現(xiàn)下似乎不能不說了，天國之內(nèi)有人在排擠西王……”
蕭云貴淡淡的說道：“你說的有人是不是指天王和東王？”
林鳳祥和李開芳都是微微一驚，扭頭看了看洪韻兒，卻見她面色如常，好似已經(jīng)知道此事一般，都是默不作聲，也算是默認(rèn)了。
蕭云貴深吸一口氣嘆道：“所以今晚才找兩位兄弟來商議，本王現(xiàn)下該如何？”
林鳳祥和李開芳二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多說，洪韻兒忽然開口道：“二位兄弟切莫擔(dān)心，我和西王是一條心，雖然平日里和他吵吵鬧鬧，但大是大非面前，我是聽他的，二位兄弟有話，但說無妨。”
見洪韻兒如此說來，李開芳和林鳳祥都是松了口氣，今晚兩人說的話要是傳到天王和東王耳朵里去可是不得了，但好在西王和西王娘都明白當(dāng)前形勢，而且兩人似乎變得和原來不一樣，出奇的一致。
當(dāng)下李開芳沉吟道：“西王搶先占住長沙城南、城東險(xiǎn)要地勢已經(jīng)是提前有所布置了，起初我和林大哥還納悶為何翼王一到，咱們就要提前出城守險(xiǎn)，原來西王已經(jīng)早有準(zhǔn)備。只要我們占據(jù)城南險(xiǎn)要，再控住湘江浮橋，西進(jìn)岳麓山，這樣西殿的人馬就可以在城外進(jìn)退自如。西王，小弟猜您是想著，若天王和東王當(dāng)真逼迫甚烈，就分道遠(yuǎn)走是嗎？”
果然還是個精細(xì)的人，但林鳳祥似乎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有些驚愕的望著蕭云貴。
“若是本王有如此打算，兩位兄弟怎么看？”蕭云貴取出旱煙點(diǎn)上，皺眉又道：“若不能走，又該如何？”
林鳳祥抱拳道：“西王殿下，小弟還是勸您不要離去，跟著大隊(duì)走不好么？小弟想天王東王可能只是一時想差了，等明日見到了天王、東王說不定會有轉(zhuǎn)機(jī)呢？”
蕭云貴搖搖頭沉聲道：“我今晚和你們說的話，都當(dāng)你們是心腹兄弟，才有這番推心置腹之語，天王和東王明日見到本王后，或許會有轉(zhuǎn)機(jī)，但過些時候呢？咱們西殿老是沖在前面，何時是個頭？為了跟著本王的一干兄弟著想，本王也該好好想想出路了啊。”
李開芳望了林鳳祥一眼道：“林大哥，西王說得對，跟著大隊(duì)自然有好處，但也有不好的地方，自從永安突圍之后，咱們西殿這些老兄弟就一直抬不起頭來，天父不是說大家都是一般的兄弟姐妹么？那為何我們西殿一直有戰(zhàn)功，卻封賞遲遲不至？這般下去，倒不如真的令尋他途。西王智勇雙全，領(lǐng)著咱們一千多號兄弟都能打下長沙來，現(xiàn)下算上新軍，咱們有萬把號人，走到哪里不能殺得清妖落花流水？咱們就算把長沙讓出來，照樣能再打下一座省城來。”
林鳳祥皺眉道：“開芳，人家勸架都是勸和不勸分的，你怎么老是想著要分家呢？天王和東王雖然有些待薄我等西殿老兄弟，但咱們總算是一起從金田走出來的，這時候離開大隊(duì)合適嗎？”
蕭云貴忽然說道：“兩位兄弟不用說了，本王心意已定，我把后路都告訴兩位，對兩位可以說是推心置腹，兩位兄弟只要和本王說句實(shí)話，肯不肯跟著本王干？！”
蕭云貴的話語生硬威嚴(yán)，目光凌厲的望著林鳳祥和李開芳兩人，讓兩人心頭一震，從蕭云貴堅(jiān)毅的目光中，二人明白了蕭云貴心志甚堅(jiān)，讓人不能拒絕。
李開芳首先站起身抱拳道：“西王，小弟一定誓死追隨，決不后悔！”
跟著林鳳祥也緩緩站起身道：“西王，小弟雖然不贊成現(xiàn)下離開，但西王主意已定，小弟赴湯蹈火也誓死追隨西王，以全我等兄弟之情！”
蕭云貴看得出來，林鳳祥的話更多的是發(fā)自肺腑，而李開芳則更加圓滑些，他定是看出自己已非昔日那只知道廝殺的西王，胸中有著更大的抱負(fù)，索性也追隨到底，這樣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來。
當(dāng)下蕭云貴大喜著扶住兩人臂膀道：“好，好，好，今后咱們兄弟就一條路走下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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