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越州。
城南鏡湖之畔,破舊茅舍兩間,毗鄰水田幾畝,干癟的黍米在涼風(fēng)中起起伏伏。
茅舍內(nèi)竹踏之上昏迷著一個身著絲帛中衣的俊俏少年,此子雖面無血色,緊閉雙目,卻難掩其絕世美顏,面如冠玉,豐毅俊秀,比宋玉賽潘安,好一貌美佳男。
然此子錦衣之上卻血跡斑斑,可是天下誰人所知,在這個軀殼之內(nèi)有一個來自于后世接近于1400年的現(xiàn)代靈魂。
此人名叫云舒,乃是山東半島人,自幼天姿聰慧,過目不忘,博學(xué)強(qiáng)記,父親接班后忙于工作,母親田間勞作更是無暇顧及。便從小到大依偎在爺爺身旁,他離休在家的爺爺乃是一位不被村里人所知的異人。
其爺爺學(xué)究天人,胸羅萬象學(xué)富五車,雖是一西醫(yī)主任,卻精研中醫(yī),教會云舒救命七針之針灸之法,反之便是奪命七針!云舒問爺爺此針灸之法師從何來,爺爺笑而不答,云舒只得作罷。
然世人只知道針灸之術(shù),卻很少人知道其中之法大有文章,影視劇中哪些神乎其技的飛針奪命,點(diǎn)穴定位,純屬無稽之談,扯淡至極。
云舒知道,針灸者拇,食二指捏之金針,以中指控其入肉深淺謂之**,然中指在穴位周遭什么位置卻大有講究,人體奇經(jīng)八脈,一百零八個攸關(guān)大穴,穴者乃經(jīng)脈之節(jié),交匯之處,疏之為通,阻之為塞,故關(guān)系生死者也!
世人只看金針入肉,卻不知中指所控力道,所擊何位,只看表面而已。
再二爺爺精通琴棋書畫,笛子,古箏,尤其是一手二胡堪稱神技,出神入化,各個名曲橋段樂譜了然于胸,信手拈來。另外一手瘦金小楷更是鐵畫銀鉤,力沉紙背。
國粹京劇更是最愛,是生旦凈末丑中一老生,熟悉爺爺?shù)娜藚s無人知曉爺爺乃是一深藏不露的武生??峙麓耸逻B父親也不知爺爺會武。
云舒記得爺爺曾經(jīng)言道:武者,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故便跟隨爺爺苦練八極,太極,外加披掛拳揉和其中。
直至高中過后,步入大學(xué)校門,云舒各種愛好從未間斷,日日練習(xí),甘之若飴。
如此溫馨之家,后來便是順理成章,工作后娶妻生子,可謂人生幸事。
人常道: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誠如墨菲定律所言,越是擔(dān)心的事情,此事卻往往會發(fā)生。
八年后,看似相敬如賓的妻子卻與人私奔而去,還帶走了自己七歲的兒子,從其留書之中才得知,傾注了全家老少所有關(guān)愛的兒子卻非自己親生。云舒五臟俱焚,肝膽俱裂,心如刀割斧鑿般痛疼難忍,酒精麻醉下的云舒爬至高樓之上,一躍而下。
而哪個時刻云舒似乎感覺到那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解脫。
茅舍之內(nèi),已近黃昏,云舒在睡夢之中悠悠醒來,慢慢極力的睜開雙眼。
見夜幕已低垂,透過破屋頂可見外面繁星點(diǎn)點(diǎn),周身上下涼意顫顫,可是自己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突覺身體之中傳來了一陣鉆心疼痛,身體左側(cè)猶如刀砍一般痛疼難忍,五臟六腑更是翻江倒海,更是一陣陣痛意襲來。
云舒意識稍做恢復(fù),不免心中陣陣苦楚怨恨:“老天爺,我云舒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卻要如此對我,痛愛我的爺爺前幾年便已早逝,如今又讓我妻離子散,一無所有,家中父親聞聽如此丑事生于家門,心疾復(fù)發(fā),撒手西去,母親更是偷生無念,喝藥而亡!苦留我在這人世間,孤苦無依,孑然一身,如今我跳樓自盡怎么也不讓我死個干凈,還讓我半死不活,繼續(xù)受這人間苦楚,我做了什么錯事啊老天爺!”……
云舒意識稍做恢復(fù),不免心中陣陣苦楚怨恨:“老天爺,我云舒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卻要如此對我,痛愛我的爺爺前幾年便已早逝,如今又讓我妻離子散,一無所有,家中父親聞聽如此丑事生于家門,心疾復(fù)發(fā),撒手西去,母親更是偷生無念,喝藥而亡!苦留我在這人世間,孤苦無依,孑然一身,如今我跳樓自盡怎么也不讓我死個干凈,還讓我半死不活,繼續(xù)受這人間苦楚,我做了什么錯事啊老天爺!”
“她媽的,誰這么多管閑事,要來救我?!?
云舒正在暗罵之時,這是聽見茅草屋外有一陣稀稀落落的聲音傳來,少時,黑暗中傳來一陣光亮,云舒身不能動,只能轉(zhuǎn)動眼球瞟了一眼。
房門外進(jìn)來一干瘦老者,頭發(fā)花白相間,可笑的是還用一破布頭將一頭亂發(fā)系了系,身披麻袋片子,手中竟然拿著的是一盞油燈,正冒著黑煙,發(fā)出豆大的亮光。
云舒心中一陣唏噓,“什么年代,還用這種油燈,什么假冒偽劣的油品,冒出這樣的黑煙?!痹剖鎻?qiáng)忍滔天巨痛,心中狐疑不已。
老者一手端一手招,恐怕微風(fēng)將這油燈吹滅,邊走邊看,慢慢踱步屋內(nèi)竹踏之前,不經(jīng)意間突然看到云舒睜開的雙眼。
“剛仔……”一聲驚呼的同時,身形被嚇得一個趔趄差點(diǎn)跌坐地上,手中油燈也差點(diǎn)將這破屋點(diǎn)著!
“鋼在?什么剛在,還她媽的鐵在呢?還是說的剛才,反正沒大聽清楚!”云舒心中狐疑不絕,更是不解老者所喊何意。
突然間老者滿臉驚喜,激動不已,顫巍巍將油燈放置在竹踏旁哪個缺一條腿的破舊桌上,旋即見那老者“噗通”一聲便跪倒在云舒床前地面之上。
老者眼中含淚,顫巍巍口不能言。觀此景,云舒早已嚇得差點(diǎn)尿褲子里。
又是連續(xù)幾聲鋼仔,鋼仔的呼喊,云舒才好似略微有些明白,越是明白心中卻越是膽戰(zhàn)不已。
此老者似是江浙一帶方言,口口聲聲連續(xù)喊我“鋼仔”似是“公子”的意思,不知何意,我本山東半島人氏,跳樓而死,黃昏醒來時見陋室之外,蘆草飛箭,且空氣異常甜潤,更是有一絲絲稻米成熟時的那種獨(dú)有的芳香之氣進(jìn)入鼻息,分明是自己身處江南水鄉(xiāng)之地。還有這間破陋茅屋,荒郊野外,什么年代還點(diǎn)這不知從哪里淘換來的古董油燈,身上還披著破麻袋,如此種種詭異之處,不免讓人疑惑重重。
難道是這老者意圖不軌,將我這半身不遂之身帶到江南,難道是覬覦我身上的某些器官,是腎臟,還是眼角膜,還是要將身上殘存的幾斤血液提煉成抗病蛋白,想來云舒不免一陣肝兒顫。
如今已成人家案板魚肉,只能任人宰割,身體無法動彈,心中卻是無名火起,暗罵老天瞎眼,不知前世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絕戶事,換來今日之報,如今家破人亡不說,想尋個死都死的如此窩囊,落個缺斤少兩,自己真乃不詳之人!
云舒氣的目眥欲裂,眼睛直勾勾看著眼前老者。
此時老者雙手顫抖,跪坐在床榻旁已是泣不成聲。
“奶奶個熊,至于激動成這樣,老子就是死無全尸,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個老家伙!”云舒心中胡亂暗忖。
云舒想打卻手不能抬,想罵卻口不能開,只得沉住心氣,睜眼等死。聽這老者吱吱呀呀,語調(diào)更是抑揚(yáng)頓挫,云舒細(xì)細(xì)聽來果然是江南一帶的地道方言。
云舒工作期間經(jīng)常住在江南蘇杭,年輕好勝,血?dú)夥絼?,對越劇更是情有?dú)鐘,語言更是其練習(xí)之列,浙南語,閩南話,粵語等等方言,雖不能說的流利,但聽懂卻是易事。……
云舒工作期間經(jīng)常住在江南蘇杭,年輕好勝,血?dú)夥絼偅瑢υ絼「乔橛歇?dú)鐘,語言更是其練習(xí)之列,浙南語,閩南話,粵語等等方言,雖不能說的流利,但聽懂卻是易事。
老者看著眼前床榻上醒來的云舒顫巍巍道:“公子啊,真乃老天有眼,老奴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等到公子醒來,否則老奴百死難恕其罪也!”說罷老臉一陣抽搐,一行濁淚滾滾而下。
此言一出,驚的云舒腦海中一陣懵逼,“納尼,什么情況,老子活著的身體器官就這么值錢,直感動你這個老東西涕淚交加!還老奴!什么自稱啊這是?!?
又聽言道:“公子?。±吓阅泷唏僦锌醋o(hù)你至今已有一十七載,知你先天聾啞呆癡,可老奴堅信上天有好生之德,公子心中必然心如明鏡,深知老奴一片赤誠之心!”
“what?什么神操作,老子年方十七,還是什么先天失聰,還是一,一,一個傻子?”老者所言,更是驚的云舒陣陣驚懼不已!
老者以膝轉(zhuǎn)身,抱拳沖門外蒼天連連作揖,瘦弱身軀更是顯得倍加凄涼,口中喃喃而道:“小姐??!老奴我總算能死而暝目,感嘆你英靈庇佑,少公子依然醒來。前日少公子被歹人覬覦,引誘其至越州城中萬香青樓之上,順手推下,害其性命,老奴不負(fù)所托,終將歹徒查明,將那林家內(nèi)房管事秘密拋尸錢塘!以報此仇!”
如此一番言語,云舒聽的目瞪口呆,心緒如翻江倒海,老奴,公子,小姐,越州,青樓這些老舊詞匯,自己是少公子,自幼聾啞呆愣。
這,這,這莫非自己是靈魂穿越,附身在這個年方十七歲的少年身上,饒是如此,老天爺真是惡意捉弄我這個可憐之人,讓我家破人亡不說,還讓我附身在這個殘疾人氏身上,莫非上輩子我把你老天爺后院家里的孩子抱入井里,還是拐賣了你家女兒?一生孽緣,兩世來還,端的殘忍至極也!
看來如今木已成舟,已是事實(shí),既來之,則安之。自幼修習(xí)醫(yī)術(shù)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如今確實(shí)是切身實(shí)地的靈臺清明,并非做夢。
誠如閑暇時冥思苦想,自己腦海中靈魂來自何方,又將去往何處。難道人世間真有輪回之說,往往不得其解。為何自己從小時候記事時起,便感覺眼中這個社會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現(xiàn)如今又將自己后世這個近三十年的記憶全部融合在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真如佛家偈語,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更如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只修來生,而是往顧前世。
可是如今當(dāng)下,此地乃是古時越州,乃是后世紹興,蕭山,此地名喚鏡湖,便是后世鑒湖之畔。
如今又是何年何月,年號幾何。
家中可否有親朋好友,良田幾頃。
為何這眼前老仆口口聲聲喚自己為少公子,為何自己這殘缺之身被人推至青樓之下?
老仆口中所道小姐乃是何人,出自何方,現(xiàn)又去往何處?自己這十七歲身軀之主究竟是何等身世,又有多少秘密卻不得而知。
看這眼前老仆,約有五旬年紀(jì),瘦骨嶙峋,略顯老邁,卻能為這殘缺之身舍命尋仇,顯然乃是一忠仆可信之人。褶皺老臉,涕淚橫流顯然是真性情,絕非惺惺作態(tài)。
云舒見老仆尚在喃喃自語,強(qiáng)忍痛楚,將掌心向上的右手四指并攏,一張一合,舒展一下酸麻右臂。此番動作卻被老仆盡收眼中,老仆看罷驚喜不已,連忙說道:“公……子,可……是示意老奴起身?”眼神中流露激動之神情。
云舒只得眨了幾下眼睛,誰知那老仆一躍而起,連續(xù)蹦了幾個高跳,口中狂呼道:“感謝小姐保佑,公子能聽見說話了,公子能聽見說話了!”如老頑童般手舞足蹈,高興連連,口中更是狂笑不止,聽了讓人還心瘆得緊?!?
云舒只得眨了幾下眼睛,誰知那老仆一躍而起,連續(xù)蹦了幾個高跳,口中狂呼道:“感謝小姐保佑,公子能聽見說話了,公子能聽見說話了!”如老頑童般手舞足蹈,高興連連,口中更是狂笑不止,聽了讓人還心瘆得緊。
云舒見老仆如此興奮,心中倒也坦然,畢竟這個身軀又聾又啞已有一十七年,突然間能夠聽懂人言,豈不是造孽轉(zhuǎn)世,人間趣聞。云舒翻轉(zhuǎn)手掌,食,中二指輕輕敲打這身下竹踏:“篤篤~”聲響才將哪老仆眼神吸引過來。
老仆一雙老眼,卻放奕奕精光,見云舒拇,食,中三指并攏,意有握筆之態(tài),更加狀若癲狂,突然間狂奔至院落當(dāng)中,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口中狂呼道:“感謝上蒼,老天開眼,令我家公子混沌初開,莫非是我家主子神靈下凡,附身主體,讓少公子能聽人言,能書寫乾坤,老天開眼吶,老天開眼!”說罷便嚎啕大哭,聲音甚是凄涼婉轉(zhuǎn),聽之不免讓神鬼動容。
良久,老仆好似突然間想到什么,風(fēng)也似的起身四處找尋,手足無措,少時便從火塘下取出一未燃燒殆盡的半截竹碳,一手拎著一塊尺方木板便奔至云舒床榻之前。
云舒見之心中一片坦然,還以為這老仆依然成瘋,沒有理會自己手勢之意。
老仆十七歲來初次見這癡傻少爺能有握筆之能,手擎木板暗忖道:真是天可憐見,少爺昏迷三日,竟然真的奇跡生還,且能聽人言,能執(zhí)筆而書,姑且不管是什么鬼畫符,卻也是枯木逢春之喜也!
云舒使盡全身之力,顫顫巍巍在那破木板之上書寫了三個繁體大字:我是誰
老仆滿面帶笑,淚水掛雙腮,瞥目觀瞧,猛然間呆若木雞,干癟雙手緊緊握住木板,驚恐萬狀。
天下怎有如此荒誕之事,少公子自幼聾啞,且目光呆滯,衣不能用手穿,飯不能用手拿,整日里屎尿橫流,好在生在這大戶人家,有人侍奉,已有一十七年。
而今這公子突然間神仙附體,自古道逢聾必啞,今日卻突然間能夠聽懂人言,豈不怪哉,奇哉!
老仆不覺間渾身抽搐,跪立床前,伸手抓住云舒右臂,娓娓道來。
原來,此乃唐初武德七年,即公元624年,唐高祖李淵稱帝于長安。
祝云舒,年方十七,其父便是隋唐名將闞棱,山東濟(jì)州人氏,隋末追隨義父杜伏威東征西討,連年征戰(zhàn),有不世之勇,驍勇善戰(zhàn)。
杜伏威攜刎頸之交好友輔公祏轉(zhuǎn)戰(zhàn)江南,命上虞富戶祝文遠(yuǎn),祝文方兄弟二人督辦糧草事宜,偶遇文遠(yuǎn)之女祝青瑤貌美如花,堪比西子之容。于是乎便做乘人之美,將自己手下義子愛將闞棱與祝家女結(jié)成秦晉之好。雖有蓄意拉攏祝氏一門真心投靠,更是意指祝家家資殷實(shí),如此兩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為也!
次年公子臨盆,出生時祝云舒從未有過一次哭聲,且目光呆滯,似癡還傻!大令其父闞棱不喜,且其子生下便白若凝脂美玉,而自己卻面如黑炭,不免心生狐疑。
后來不知聽信何人讒言,闞棱一氣之下將祝氏母子束之高閣,不聞不問,責(zé)令此子不準(zhǔn)尊其闞姓,怕有辱門楣,萬般無奈之下,母親祝青瑤只得讓其跟隨自己所姓為祝,起名云舒,字青平,所謂青平,拆分開來便是十二月平,寓意歲歲年年,平平安安之意。想必祝青瑤乃是一知書達(dá)理之人也!
然此事還不敢讓其娘家人知曉,否則對祝家更是莫大恥辱,闞棱怕與上虞祝家有隙,便也不試張揚(yáng),聽之任之罷了。
然出閣之女被夫家質(zhì)疑譏諷,怎有臉面回門見自家親生父母,只得忍氣吞聲,為奴為婢般跟隨闞棱東來西去?!?
然出閣之女被夫家質(zhì)疑譏諷,怎有臉面回門見自家親生父母,只得忍氣吞聲,為奴為婢般跟隨闞棱東來西去。
后來高祖稱帝,其勢甚銳,杜伏威嘆連年征戰(zhàn),民不聊生,一生殺孽深重,便攜一眾麾下投靠高宗李淵。高宗正值收絡(luò)人心之際,委以重任,闞棱便拜左領(lǐng)軍將軍,提調(diào)越州為都督。
闞棱此人雖作戰(zhàn)勇猛,然則有勇無謀,雖然洞悉義父杜伏威有覬覦祝家之嫌,大為不齒,此也算有些正義之舉。
是故祝氏母子在后宅之中倒也過的去,然封建禮制,什么三綱五常,猶如無形之殺人利刃,表面風(fēng)平浪靜,古井無波,卻暗地里波濤洶涌,暗流涌動,闞棱之其它妾室更如洪水猛獸,明里使拌,暗里下套之事層出不窮,令祝氏母子如履薄冰。終究好景不長,祝云舒在五歲那年,母親祝青瑤因產(chǎn)疾復(fù)發(fā),撒手人寰。
忠仆祝田,乃是祝青瑤年幼時在荒野路邊所救,時值隋朝大業(yè),苛捐雜稅,民不聊生,賣兒予女者比比皆是,屢見不鮮,年幼青瑤偶然間跟隨父親外出經(jīng)商謀生時發(fā)現(xiàn)祝田奄奄一息,心存好生之念,救回家中,改賜祝姓名田,留作奴仆,入祝氏旁支家譜。
誰知這忠仆祝田,身懷一些拳腳功夫,更是感念小姐恩惠,雖然是白丁,卻甘愿為仆,祝青瑤念及忠義也未與之簽訂賣身文書。
隋唐時代,階級森嚴(yán),人分三六九等。大致分做四類人群,一曰權(quán)貴豪門,二曰白身,士農(nóng)工商者,三是仆人,四是奴籍。仆與奴大致相同,唯獨(dú)不同者便是仆人乃是自己自愿賣身,奴者是刀俎之肉,任人宰割而已。
今年春,杜伏威之結(jié)義兄弟輔公祏受人挑撥,起兵反唐。
高祖委任侄兒李孝恭統(tǒng)領(lǐng)兵馬出兵平叛,闞棱隨軍出征,去征討昔日袍澤兄弟。
秋日初定,掃除叛亂,輔公祏兵敗被擒,然人心不惑,輔公祏臨死前也要拽上幾個墊背之人,言道闞棱乃是其同鄉(xiāng),且與之曾共議舉兵反叛。
趙郡王李孝恭聞之大駭,不問青紅皂白,斬之而圖后快,并查抄家產(chǎn),府中大小一眾仆從,男流放,女為奴,二八以下者女眷皆入內(nèi)教坊。
再說公子祝云舒,自幼聾啞癡呆,口角流涎不斷,平日里似是木雞一般,一坐便是一天,仆人推到便睡,大小便更是沒有節(jié)制,從小乃是伴隨著白眼和譏諷中長大,還有伴隨的便是母親祝青瑤的不絕淚珠。
好在這個小公子生來一副好模樣,面如冠玉,明眸皓齒,隨著年齡增大,更是豐神玉砌,絕世風(fēng)標(biāo),其端坐在后院庭院中那顆如傘蓋的榕樹之下,微風(fēng)輕輕,白衣飄飄,咋一看去不知迷死多少癡情少女。
越州城中第一富商姓林名同書,一日因事入府與闞棱商談,林同書乃是越州刺史一選房親戚,有些火耗買賣故常有此人涉獵。猛然間見端坐在榕樹下石凳上的祝小公子,驚若天人,家中小女正年方二八,待字閨中,名喚雨嬌。商人之逐利心作祟使然,便諂媚攀延,提出連親一事。
闞棱出身行伍,此子正是一塊心病,一是因其聾啞癡傻,二是生的一副女人身板弱不禁風(fēng),哪里有繼承他闞家這猛將之態(tài)。如今碰到這個奴顏婢膝之人,正中下懷。
一來由刺史舉薦,不好推諉,二來和親事敗,知道傻子之事,定然會悔婚,如此正好合了絕交之意。
此事便一切順利,三媒六聘,八字和睦,親事便如是般定了下來。
這如此一來倒是讓闞棱灰頭土臉,只得將軍中一應(yīng)火耗糧草事宜交由林家搭理。這林同書那日見祝云舒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回府后便著人打聽此子所作所為,然得知此子乃是一癡傻之人后,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如此一來倒是讓闞棱灰頭土臉,只得將軍中一應(yīng)火耗糧草事宜交由林家搭理。這林同書那日見祝云舒風(fēng)流倜儻一表人才,回府后便著人打聽此子所作所為,然得知此子乃是一癡傻之人后,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商人逐利乃是通病,并且林同書此人尤善鉆營,閱人更是無數(shù)。自忖闞棱雖然身居高位,卻是一介莽夫,眼高于頂,目中無人,心中對闞棱微末伎倆早已了然于胸,想讓你那癡傻之兒出來做擋箭牌,讓老夫知難而退,老子便來個順?biāo)浦?,成全好事,這樣以后便是財源滾滾,日進(jìn)斗金。至于你哪癡兒在我女兒手中豈不是任意拿捏,有此定海針,還怕你闞家跑了不成,如若使以臉色,我便以你闞家以癡傻兒子說事,讓你闞家在這越州城毫無立錐之地。
至于女兒雖然生的國色天香,文采斐然,然一介女流,早晚是人家的,女生外向,古人誠不欺人也!
然人不欺人天自欺,待至刺史親戚傳訊說是闞棱已被收監(jiān)入獄,林同書頓時如五雷轟頂,茫然無措,情急之下感激令人趕赴闞府退掉婚事,誰知內(nèi)宅管家獻(xiàn)策道:“家主,如今那闞棱已是判賊,我林家大張旗鼓招搖過市,必定引得這越州城中謠言四起,我林家乃是經(jīng)商之家,聲譽(yù)甚是重要,再者上門退婚本來就是我林家之過。
現(xiàn)今這闞府定然已知闞棱已被收監(jiān),人心惶惶,自顧逃命還應(yīng)接不暇呢,哪有心思管退婚這檔子破事,不如由小的出馬,趁闞府大亂之際,將哪癡傻呆兒哄騙出府,哄到老爺您的死對頭薛家哪萬香樓上,再趁人不備,輕輕一推,您看……”
說罷哪管家拽著幾根勾油胡一陣陰冷奸笑。
林同書聞聽此言,思忖良久,突然連稱此計甚妙,一舉兩得,并同時吩咐道:“管家,事后你立馬出城,到暨州分號去躲一躲,好處到時定然讓你滿意!”
那日,闞府確實(shí)如哪林府管家所言,一片混亂,祝云舒被其輕巧帶出闞府,天香樓上,祝云舒依然是眼中迷茫之色,趁眾位紈绔子弟尋花喧鬧,無人在意之際,被人從背后一推而下。
待忠仆祝田趕到,少公子依然口鼻流血,周身上下血跡斑斑,氣息已無,祝田眼含熱淚,將其背回府中,在正堂廊檐下再次查探一番,確實(shí)是回天乏力,此時那闞府上下一片混沌,哪有暇顧及這苦命傻兒。
祝田只得找來一身錦服,給其穿戴整齊,再定制棺槨擇日下葬??墒谴L锢掀蛯㈠\服墜扯到云舒胸口時,突覺公子胸口似有一陣跳動,可是正要再次細(xì)細(xì)查看之時,此刻突然間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只見一對對黑甲兵士,手持刀槍已將這闞府圍的水泄不通。
小姐先故,公子依然是生死兩茫茫,如若少公子就此死去,說不定也是一種最好的解脫,省得在這人間受苦,遭人白眼,老仆坦然面對,知道今日難逃此劫,即如此追隨小姐公子去了也罷!
兵丁抄家,所有在籍策名錄中人少有逃脫,正堂前廣場之上人頭攢動,哀嚎一片,待帶隊校尉念到祝云舒名字時,場上卻是鴉雀無聲。
老忠仆祝田撣了撣灰色麻衣,含笑來至這校尉面前,起手抱拳施禮道:“啟稟官爺,少公子在哪兒!”說罷抬起干癟手指指向廊檐之下。
那校尉臉上一陣錯愕,帶領(lǐng)幾個兵丁近前查看,只見眼前一華服公子,口鼻流血,發(fā)髻凌亂,顯然已是殞命多時,伸手在其鼻子底下試了片刻,起身來至一年紀(jì)較大的婦人面前,低聲問了幾句查實(shí)無誤。隨后便再次高聲喊道:“趙郡王殿下令喻,擢查左領(lǐng)軍將軍,越州都督闞棱寓意謀反,里通賊寇輔公祏,經(jīng)查實(shí)鐵證如山,明正典刑,其一眾在策屬從,男子流放涼州,女婢年十六歲以下者入內(nèi)教坊為奴,十六歲以上者入越州府城官衙待放,如有不從者,一律就地格殺!”……
那校尉臉上一陣錯愕,帶領(lǐng)幾個兵丁近前查看,只見眼前一華服公子,口鼻流血,發(fā)髻凌亂,顯然已是殞命多時,伸手在其鼻子底下試了片刻,起身來至一年紀(jì)較大的婦人面前,低聲問了幾句查實(shí)無誤。隨后便再次高聲喊道:“趙郡王殿下令喻,擢查左領(lǐng)軍將軍,越州都督闞棱寓意謀反,里通賊寇輔公祏,經(jīng)查實(shí)鐵證如山,明正典刑,其一眾在策屬從,男子流放涼州,女婢年十六歲以下者入內(nèi)教坊為奴,十六歲以上者入越州府城官衙待放,如有不從者,一律就地格殺!”
言罷,哀嚎聲,大叫聲響徹這闞府上下,遠(yuǎn)處能聞。
慶幸者這祝田乃是白身,一是并未簽訂賣身契,二則自己怎么說是上虞祝家人,故不在此流放之列,祝田一陣唏噓,如此這般便可將公子入土為安,也算對泉下小姐有所交代,好讓其母子地下相見。
于是又與守門官兵懇求一番,可否能將公子的尸身入土,雖然時值戰(zhàn)亂兵禍之年,人命如同螻蟻草芥,可是還是受禮法所桎梏,畢竟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官兵當(dāng)然答應(yīng),否則尸身腐爛,臭氣熏天,豈不是晦氣的很。
祝田便背起少公子祝云舒,一句跌跌撞撞出越州向南而去。
祝田洋洋灑灑,自己講的口若懸河,白沫直飛,講完后自己已是癱軟無力,癱坐在祝云舒床前地上。
老臉一陣抽動,眼神中一片迷茫,呆呆望著天空中繁星閃爍,是苦?是悲?是憂?還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