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這卷明晃晃的圣旨,男人眸色暗了一瞬。
昨日他進宮時宣武帝分明還沒有這個意思,短短一夜……
“彭公公。”陸九霄叫住正欲打道回宮的太監。
這掌管前營操練一事,聽著雖不是甚了不得的差事,但這前營乃禁軍營之一,間接就是將一營禁軍交到了陸九霄手里,雖是暫代,但誰知曉這暫代有沒有可能轉正呢?
翌日,彭公公便親自去侯府宣讀了旨意。
他面色如常地笑笑,“不知是誰舉薦的我,這恩情,我總得記在心上吧?”
彭公公頓了頓,裝糊涂道:“這老奴倒不知曉,昨兒親口嘗了些皇后娘娘送來的湯,那味道鮮的啊,老奴現在還犯暈呢?!?
聞言,宣武帝撂下銀筷,正色思忖了半響,驀地一笑,“你這主意倒是好,朕怎就沒想到?!?
“彭譽!”
彭公公上前,就聽帝王擺手道:“擬旨?!?
“也就你不嫌麻煩。”
“給圣上煲湯,怎是麻煩?”
帝王那繃了半日的身子,也有了微微松懈的趨勢。
皇后見他來,給他添了一碗湯道:“上回圣上念叨想喝臣妾煲的湯,不知今日還想不想?”
宣武帝“嗯”了聲,不為所動。
彭公公又道:“皇后娘娘在外頭候著您呢。”
《芙蓉帳》88
說實話,與那些個朝臣周旋一日,饒是鐵做的心,也很難不被這深夜里的一絲暖意打動,宣武帝笑笑,拍著她的肩讓她一并落座。
宣武帝爽朗地笑了兩聲。
“誰說不是,臣妾瞧朱雀門和羽林衛,都是屈才了……欸,”她似乍然想起,道:“前營的趙大人因病辭官,圣上前幾日不還頭疼這前營無人監察,何不讓世子暫代,也免得圣上憂慮。”
晚膳用到一半,眼看那蠱湯要見底,宣武帝的臉色也十分和緩,李皇后才狀似無意地提及,“陸世子真是好,將羽林衛上下管得井井有條,就連朱雀門的守備,都比素日嚴了一番不止?!?
宣武帝笑,“朕早就說,陸行那人不會管教孩子,非把珍珠當魚目?!?
“皇后來了?”他這才撂下狼毫。
宣武帝夜里不喜油膩之物,長桌上擺了幾樣菜皆是素的,唯一有些油水的,是皇后帶來的一蠱蓮藕排骨湯。此時,飯菜香四溢,給這冰冰冷冷的乾清宮,添了幾分暖意。
陸九霄眼尾帶笑,頷首應下。
待彭公公一轉身,男人眼底那星點笑意盡數斂起……
一連數日,京都最風頭無兩的人,永定侯府那位世子爺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
朱雀門、羽林衛、前營,任是誰也沒有這種待遇。
便是如今的諸位皇子,也沒能攬下這么多差事的。
陸九霄就任,難免讓那些隔岸觀望的墻頭草徹底往他那頭栽下去,溜須拍馬,私下賄賂,數不勝數。就連宣武帝的案桌上,都不免多了幾份夸耀陸九霄的折子。
起初,宣武帝還滿臉笑意,直至以兵部侍郎為首的幾名朝臣連番上折,推舉將前營正式交由陸九霄統領,宣武帝這面上的笑意才有所收斂。
在連著三日瞧見這推舉信后,宣武帝終是耐心耗盡,重重撂下折子。
彭公公“喲”了聲上前撿起,“圣上發這么大火作甚?”
“你瞧,瞧,這前營都尉空閑已久,兵部篩選了一個月,也沒能給朕擬選個人出來,眼下倒是勤快,九霄初來乍到,尚無政績,這卞威是看上他甚了?”
不怪宣武帝惱怒,他提拔陸九霄是他的私心,可再怎么提拔,宣武帝也是有分寸的,前營都尉的人選勢必要從旁人中選,這雞蛋還得分籃子放呢,哪有將偌大兵力交由一人之手的道理?
且這兵部歷來與陸家無甚牽扯,怎會接連替陸九霄保舉?
彭公公是宣武帝跟前的老人了,帝王胡子一撇,他便能摸清他的心思。
歷來君王最忌諱的,不過拉幫結派四字,何況兵部掌管著武官選用、兵籍、軍令、軍械等,向來是宣武帝所看重,如今他怕是陸世子與兵部扯上關系。
“圣上,老奴瞧兵部那些是個見風使舵的,卞侍郎無非瞧世子在您這得臉,借花獻佛罷了?!?
宣武帝臉色稍緩。
正此時,一旁伺候茶水的小太監遞上一只青釉色茶盞,小聲道:“說起卞侍郎,奴才前兩日出宮采辦時,恰瞧見他與陸世子在茶樓,瞧著倒是相談甚歡。”
聞言,彭公公心上一個咯噔,瞇了瞇眼瞧向小太監,“圣上這,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滾出去!”
“是,是是是……”
彭公公:“圣上,老奴看——”
“行了,你讓姚潛趕緊將這適合前營都尉的人選給朕報上來。”這姚潛便是兵部尚書。
“是?!?
彭公公蹙了下眉頭,圣上還是多心了。
此時,月明星稀,秋風瑟瑟,坤寧宮外的梧桐吹了一地的落葉,瞧著就是個蕭索的季節。
李皇后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伸手撫了一下窗外的芭蕉,“所以為何本宮不讓旻兒爭,這圣上啊沒有用人不疑的胸懷,這些年他身邊那些個有本事的,一個一個,不是貶了就是死了,要么,就得會藏拙。”
祥月:“娘娘此計著實高明,想來國公爺這回,也肯聽娘娘的了。”
李皇后哼笑了聲,“且等著吧,待圣上死了對陸九霄的心,趙淮瑨又遠在驥陽,立儲,他最后還不是得選淮旻?!?
九月廿六,秋日將過,氣溫漸漸寒冷。
太和殿里,朝臣位列兩排,雙手插袖,趁圣上未到,紛紛交頭接耳。
忽然,太監高喊一聲“陛下到——”,眾人噤聲,齊齊作揖躬身,“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武帝道了句“眾愛卿平身”,新一日的早朝這才開始。
戶部上奏了新的稅法,御史臺彈劾了幾個有違政紀的官員,禮部則盤點了附屬國進貢的貢品,等等等等……兩個時辰過去,總算無人再出列稟奏。
陸九霄眸色沉沉地盯著前邊兵部侍郎卞威的烏紗帽看,果然見他腳尖一個打轉,出了列。
男人嘴角一撇。
卞威高聲道:“微臣有事稟奏?!?
宣武帝看過來,一想卞威前幾封折子,口吻難免淡下,“卞愛卿何事要奏?”
“回圣上,正如國不可一日無君,前營亦是不可一日無都尉,陸世子雖是暫代,可卻將前營上下管束得緊緊有條,日日排兵布陣,風雨無阻,使得前營士氣高昂,以微臣之見,這‘暫代’二字,且可除去?!?
話落,便有幾個小官出列:
“臣附議。”
“臣附議?!?
……
……
一時間,太和殿靜無人聲,所有人都提著耳尖。
就聽宣武帝道:“九霄,你如何想?”
這話無非是一句試探,可人的心里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無論對方答什么,都是無關痛癢。
陸九霄眉目微斂,抿唇道:“臣自知無能擔任,還請圣上另擇賢人。”
宣武帝看看他,又看看卞侍郎,最后彈了彈龍袍起身,“那便再議吧。”
眾所周知,這再議,便是否了的意思。
散了朝,陸九霄離著卞威三尺那么遠,下臺階時,他瞇眼“嘖”了聲,看向前方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卞大人收了我什么好處,這才拼了命舉薦我?!?
卞威一怔,客套地笑笑,“卞某也是在其位謀其職,看中了陸大人的本事,這才竭力一薦。”
“哦,是嗎?”
戌時,天色漸暗,酒樓的生意熱鬧起來。
望江樓雅間,陸九霄斜斜地倚在窗臺上,側身去瞧街市的人頭攢動,十足的煙火氣。
賀凜飲了兩杯酒,看他道:“李家這手段簡直屢試不爽,偏圣上是個疑心重的,他眼下懷疑你有意徹底接手前營都尉一職,只怕近來不會重用你,你想靠在圣上面前得臉來刺激李家,恐怕不成?!?
“誰說不成。”
陸九霄扯扯嘴角,“啪嗒”一聲,將手中把玩的折扇丟在桌前,落座道:“過陣子就是冬狩?!?
賀凜皺眉看他,就見他嘴角揚了揚,身子前傾,低語了幾句。
隨著陸九霄抬了抬眉梢,賀凜整張臉沉了下來,“不行,萬一要——”
“萬什么萬,你怎么磨磨唧唧的。”
說罷,正逢小二進來上菜,陸九霄瞥了眼菜肴,“再給我裝一份蝦餃和糖藕?!?
小二“欸”了聲應下。
酒過三巡,二人未乘馬車,并肩往含平巷的方向走。夜風清冷,將那點子醉意吹得七零八散。
賀凜默了一路,至賀府門前,陸九霄將手里的食盒給他,“給她的,不是我說,你們賀家是不是廚娘不行,她怎么還瘦了?”
賀凜低頭瞥了眼,冷著臉收下。
陸九霄看了眼翡苑的方向,這才轉身回往侯府。
賀凜盯著男人那挺拔的背影,直至消失,侯府沉重的大門闔上,在深夜發出一道突兀的響聲。
他忽然有些動搖,他將他拉到這條途中,究竟是對是錯……
若他那日沒去璽園尋他,眼下的陸九霄,根本不必卷進這個滿是泥濘的朝堂中,不會無意撞破皇后與國公所言而知曉自己的身世,他或許就懷揣著對陸行的怨恨,這輩子穩穩妥妥,得侯府蔭蔽,也不失為一種好活法。
而賀忱信上交代有三:
一來要他莫深究役都一事。
二是要他去錦州接回阿葶。
三則要他好生照看陸九霄。
可這三樣,他沒一樣做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走一波劇情。
最近實在太忙了,還是那句話,有空一定寫,愛泥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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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霄走后,宣武帝便繼續批折子,一直到天色暗下,彭公公才推門進殿,輕聲道:“圣上,該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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