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上下眼皮像是被紙糊在一處,且渾身失力,總之,她沒有力氣起身了。
沒有了。
陸九霄擰眉望著她散落在榻上的三千青絲,與潔白的膚色相襯,叫人一眼有些移不開。見弄不醒她,他只好先行去了湢室。
最后之時,沈時葶整個人已經睡過去了,僅有的意識僅能讓她感覺到陸九霄拉了拉她的小臂,喊了她一聲。
水聲潺潺,霧氣氤氳。
在燭火燃盡之前,陸九霄已然將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他手中捏了塊白色濕帕,胡亂給她擦了兩下。
陸九霄頭一回降了,五指一松,將她那襦裙丟在一旁,“好了……行了吧。”
他拍了拍她的手腕,“嗯?”
后者終于慢吞吞收了手。
她是不明白他此刻的感受的,她這輩子都不會明白。
陸九霄:“……”
陸九霄聲音有些暗啞隱忍,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沈時葶,松手。”
但又不似平日冷嘲熱諷那般的口吻。
不過到底是稚嫩了些,總歸不如妙娘子熟練,做不到像她說的那樣……全心全意,心無旁騖。
于是,緊張之下,小姑娘手上便沒了分寸。
《芙蓉帳》30
小姑娘緊緊抿著唇角,粘膩的兩根烏發從秀挺的鼻梁橫過,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膽子,竟然朝他搖了兩下頭。
男人喉結微滾,口吻已然緩下來,帶著點輕哄道:“松手。”
晚風拂過,給人喉間添了股癢意。
窗外的靜謐,屋外的喧囂,相撞融合,倒是添了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擾心神,亂心智。
陸九霄那張臉,由紅轉青,甚至轉黑,額間的青筋像是要跳出來,仿佛瀕臨暴怒的人,下一瞬便能將她捉起來丟出去。
見狀,她吞咽了下唾液。
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誒,沈時葶。”
半響,側蜷在里邊的人才艱難地半睜了眼。不及陸九霄說話,她聲如蚊蠅道:“世子,我走不動了。”
嗓音都啞成那樣,氣若游絲的,那可憐見的模樣,說話都沒有力氣,又怎會有力氣起身下地呢?
男人披著件月白寢衣,衣帶未系好,整片脖頸至下都是敞開的,就這樣坐在床沿看著她。
靜默數刻,陸九霄抬腳上了榻,不情不愿地閉上了眼。
這便是默認了她不必走的意思,身后的人那雙眼睛撐大了些,褪去口脂的唇角悄悄揚起,生怕他反悔,輕輕翻了個身……
然,即便是這動靜,也足夠讓人感知到身側躺著個溫溫軟軟的東西。
陸九霄自幼便未有與人共睡一榻的習慣,偏他耳力還極好,小姑娘的一呼一息,如此清淺,也照落進他耳朵里。
男人睜著眼,去看窗外的朗星明月,竟是睡意全無。
許是因夏日天熱,身側的人睡覺并不老實,時不時翻個身,每翻一下,被褥便往下滑一截。
幾次過去,陸九霄煩躁地用手背壓住眼眸,正欲翻身下榻之時,那具原縮在角落的小身子,驀然貼近。
他怔了一下,推開她的腦袋,將人推回去。
可是不幾時,那顆腦袋又自己挪了回來,抵住陸九霄的肩頭。
如此反復幾次,陸九霄倦了,疲憊地垂下手,不情不愿地闔了眼。
翌日一早,陸九霄睜眼之時,身側已然沒了人。
他頂著眼底一片淤青坐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頸,臉色一如既往地暗到了最沉。
何為“色-欲至昏”他算是明白了,他昨夜是怎么動了將就她歇一晚的心思?
他是能將就的人嗎?
再細想,昨夜她一反常態誘了他,反復蹂-躪后,才有了那垂垂欲凋的嬌花模樣……
思此,陸九霄一側嘴角無意揚了一下。可以,很好,裝得挺像。
正這時,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那朵“垂垂欲凋的嬌花”正端著盥盆,動作慢慢地走來。
伺候陸九霄盥洗之后,她遞上了一張盥帨,似是在他暗沉的臉色上凝了一瞬,驚訝道:“世子,您沒歇好么?”
眼底是青的,眼里是紅的。
哪里都不像是睡好的樣子。
陸九霄不輕不重地抬頭,嘴角微微一抽,那意思像是道:你看我像睡好的樣子嗎?
沈時葶頓了頓,略有心虛地低下頭。
見狀,男人嘴角溢出一聲哼笑,怎么,有膽做,沒膽認?
下樓之時,花想樓冷清至極。幾個晨起吊嗓的姑娘乍一見他,下意識便往二樓的木香閣瞧一眼,不約而同地低低“嘁”一聲。
這從前啊,姐妹們最少的,也能沾一沾陸世子的衣袖,現在可好,至多也只能在清晨吊嗓時瞧一眼人背影……
人和人吶,比不得,比不得喲。
陸九霄堪一踏出雕花門檻,另一邊秦義便將馬車從角落牽了過來。
他正彎腰欲上車廂,倏地身形一頓,維持著一只腳踩在踏板上的姿勢,眼眸微闔,耳尖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這條巷子白日里本就幽靜,加之花想樓又處巷末,靜得連風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此時,秦義亦是面色一肅,悄然與陸九霄對了一眼,就見他收了視線,漫不經心地鉆進了車廂。
一路上,秦義都分外小心,生怕又遭哪個暗算,上回當街縱馬行兇的事,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他們主子,這是又惹上誰了?
一晃半月過去,京都的天兒愈發炎熱,四處的空氣都像帶著一把小火苗,挨著皮肉便要燃起來似的。
此時,侯府松苑。
陸九霄坐在園子石凳上,一條腿在半空一晃一晃,一只手掌向后撐著桌,整個人微微后仰,另一手握著折扇,在大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他瞇了瞇眼,“死了?”
尹忠和秦義二人紛紛低下頭,神色頗為凝重,“是,后槽牙里藏著暗毒,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審,就自盡了。”
近日陸九霄身邊不安分,去到何處皆有鬼祟跟著,且還不是個只有花拳繡腿的鬼祟,若非他耳力極佳又敏感,許還發覺不了。
昨夜尹忠好容易想法子吊了只鬼出來,沒想卻是白忙活。
這種好事,陸九霄腦子第一個想的便是李二。
他瞇了瞇眼,道:“李二呢?”
尹忠回話道:“昨日剛被李國公送去了寺里,瞧沒個一年半載,是回不來了,主子,死的人顯然功夫極佳,不像是李二公子的人。”
陸九霄沒應話,自是也認同。李二那個蠢貨,是不像。
尹忠皺眉道:“主子,會不會是書房那頭……”暴露了?
“不會。”陸九霄斬釘截鐵道。
若是有人知曉了高尋在他的院子里,以這種恨不能弄死他的行徑來看,早就借著此時舉發他了。私藏通緝犯這種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算是圣上,也沒法子護得明目張膽,他多少要吃虧的。
不過尹忠這話倒是讓他想起另一樁事來……
沈時葶是不是,來得勤了些?
一月兩月還能說是他陸世子沉湎酒色,美人難抵,可日子一長,難保有心人會不會瞧出端倪。
“尹忠。”思此,陸九霄眉頭微蹙,“上回要你找的郎中,接著找。”
尹忠愣了一瞬,點頭應是。
不過他原以為,有沈姑娘照料高參軍便夠了,左右高參軍那副身子,能茍著命活著別斷氣就成,且他瞧世子挺喜歡沈姑娘,私下甚至同秦義打了個賭……
賭沈姑娘的屋子,是在東廂房,還是在西廂房……
還賭了五兩銀子呢。
是以,他二人下意識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抬手撓了撓眉心。
得,全輸。
正這時,袁氏端著一碗烏雞湯,款款走來。秦義尹忠二人識趣地退到了不遠處。
自打上回陸行在乾清宮廢話一堆要他回府后,陸九霄大多日子都宿在府里。難得有機會,袁氏也沒閑著,日日是烏雞湯、人參鮑魚湯、雪草桂圓湯,不帶重樣地伺候著。
單這么瞧,誰也不能說袁氏這個做母親的做得不夠稱職,這種吃穿住行上,她簡直事無巨細,關心備至,對陸菀都不比陸九霄這樣好。
她瞧著陸九霄一口一口喝下湯,緩緩道:“今夜你父親能早下職,你若是無事,陪他用頓晚膳可好?”
陸九霄將瓷碗擱置在石桌上,隨意地“嗯”了聲,語氣是刻意往下壓了兩分,一股子勉為其難的意思。
然而,袁氏嘴角還未徹底揚起,就見一個護衛打扮的男子從院子那頭匆匆而過,在秦義身前捂唇耳語了幾句——
秦義微愣,當即上前。
陸九霄與袁氏齊齊望了過來。
秦義猶豫地頓了頓聲,含含糊糊道:“主子,甜水巷失火了。”
他說得算是隱晦的,不是甜水巷失火,而是甜水巷末的花想樓走了水。
聞言,陸九霄與袁氏皆是神色微變。
前者從石桌上躍下,往前走了兩步才記得回頭道:“母親,今夜不回了。”
袁氏繃著一張臉,在那道暗紅身影消失在松苑時,撫著胸口深深抽了兩口氣。
再是隱晦,難道她還能不知道甜水巷是什么地方嗎?
巷子失火,他去作甚?他是府兵,能救火嗎?
思此,袁氏只覺得心上堵得慌,連連嘆氣。
而此時,甜水巷的上方冒著黑煙,正是花想樓的方向。
隱約還能聽到巷子里傳來的雜亂的尖叫聲和府兵的怒喝聲,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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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雙水霧霧、小鹿似的眸中,慌亂有,尷尬有,害臊也有,但更多的,是那種不顧一切、豁出去的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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