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她的年紀,就這打扮與模樣,怎么瞧也不像個大夫。
賀凜斜睨了他一眼,懶得揭穿,背身離開。
秦義松了口氣,忙推門讓沈時葶進去。
賀凜生得十分清冷俊朗,那模樣與身段,與陸九霄可謂不相上下,但叫一個陌生男子這樣盯著瞧,沈時葶擰眉,不由側了下臉,避開他的視線,悄然站在了秦義身后。
秦義望了望身后的人,又看了看身前的人,一時尷尬,訕訕笑道:“賀大人,這是請來給世子瞧病的大夫。”
待走至清河巷口,那身玄色身影卻緩緩停住。賀凜側身回望了一下方才來的方向,薄唇緊抿,朝身后的護衛問:“方才秦義帶的人,你可曾見過?”
陳旭被他問懵了一瞬,稍一思忖,搖頭道:“見倒是未見過,不過屬下聽說過,她應當就是那個讓陸世子與李二公子起爭執的青樓女子,姓沈,其余便不知了。”
賀凜朝他微一頷首,顯然并沒有要寒暄的意思,轉而便要走,余光掃到馬車邊立著的一抹淺藍身影,他隨意瞥了一眼。
然,就這么一眼,賀凜忽的頓住。
他眼眸微瞇,直直地朝沈時葶看去,向來天塌下來也不會蹙一下的眉頭,竟是微微皺起。
那雙漂亮的美目低低垂下,娶了楊掌柜的女兒,家中想必也寬松不少,想孫氏那日那身上好的錦緞,新婦應是極其孝順之人……
念起孫氏那日的話,她應當是十分歡喜這兒媳,否則怎會老遠陪同著上京都置辦行裝。沈時葶摳了摳手心,眼下卻是說不清心頭是什么滋味兒,麻的,酸的,澀的,五味雜陳,卻是哭不出來了。
委屈嗎?苦楚嗎?
可不得不說,在那小宅院里跟正房太太斗,跟別房姨娘斗,都好比在這兒鬼地方過一輩子的強。
沈時葶回頭瞧了她一眼,朝秦義道:“秦護衛,您稍等。”
她拿上小藥箱隨秦義下樓。
《芙蓉帳》27
那廂,馬車駛過迎安大道,一路沿北,往清河巷的方向去。其間途徑鬧市,在經過那間布匹鋪子時,沈時葶下意識撩開車帷瞧了一眼。
忽的,馬車穩穩停下。
正此時,“哞”地一聲,緊閉的漆木大門倏地打開,秦義腳步一頓,見是賀凜,訝異道:“賀大人?”
秦義在外道:“沈姑娘,到了。”
沈時葶怔地一下回神,忙答應了一身,屈腰下了馬車。
很快,靜謐的小巷傳來幾聲漸行漸遠的車輪轆轆聲,碾過青石板咯吱咯吱地響。妙娘子輕搖慢晃著手中的小扇,朝著窗外輕輕吁了一口氣——
想當初,她也是為了不再此處被那些個齷鹺的男人磋磨至老,至死,才想方設法地勾著她家老爺替她贖身。
說罷,他又急急“哦”了聲,“上回迎安大道上,那姑娘也在馬車里,說來也奇怪,陸世子傷得那樣重,她倒是無恙……大人,怎的了?”
顯然這些都不是賀凜要聽的,他張了張背在身后的拳頭,靜默半響,“看著眼熟,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陳旭心道,不能吧,他們家大人可從未有去逛花樓的癖好啊……
璽園。
沈時葶一邊跟著秦義往西廂去,一邊開口問:“傷口怎么裂開了?可有用止血藥先止住?撕裂的口子大么?”
秦義支支吾吾地應了聲,“就……”
正此時,恰至寢屋門外。
里頭傳來一道清晰分明的躁怒聲,男人輕嗤慢嗬地道:“你敢端過來試試?還不滾。”
尹忠就是個糙人,伺候閻王爺喝藥這種精細的活兒,他實在是不擅長。
他硬著頭皮道:“主子,大夫說了,您受的是內傷,夫人吩咐過屬下,要瞧著您將藥喝下的。”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正欲開頭,卻聽門外秦義有意壓低聲音,急急忙忙喚了聲:“沈姑娘。”
即便刻意壓低,卻抵不過這座院子實在過于闃靜。
男人微一怔,那雙因病中而眼尾微微泛紅的眸子,當即瞇了瞇,抬頭看尹忠,“你行啊,什么時候輪到你做我的主了?怎么,我要不這世子爺給你當?”
尹忠認錯認得極快,心虛地捧著碗垂頭道:“……屬下不敢。”
另一邊,長廊下。
秦義一人高馬大的身子正杵在廊下,將沈時葶的路擋了個結結實實。
他舉手作揖,朝沈時葶低頭,“沈姑娘,世子身子未愈,胸口內傷極重,您是學醫的,您想想法子……”
沈時葶瞪大眼,可即使是大夫,也沒有兼顧給病人喂藥的職責啊!
何況……
她一想起那藥便想起那日,深覺嘴里發苦,苦得她當即就想嘔出來。
沈時葶連連搖頭,嫣紅的櫻唇為難地抿到一處,“不行的,秦護衛,我實在不成……”
倏地,“吱呀”一聲,木門被匆匆推開,尹忠朝此處道:“沈姑娘,世子傷口出血了!您快來瞧瞧。”
這回是真的裂開了。
男人斜靠在床榻上,包扎的那只小臂滲著血,直將牙白的衣袖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臉色臭得要命,像是下一刻能將誰拆入腹中似的。
一時間,氣氛靜止得可怕。
僅有紗布和剪子的“咔咔”聲。
陸九霄垂眸睨了眼蹲在床榻邊的小姑娘,似是因屋里悶熱,她鼻尖沁了些細細的汗珠,檀口微張,小心翼翼地呼著氣。
視線一頓,他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描紅得唇,勾勒的眉,還有臉頰到眼下暈開的淺藕色……
陸九霄動了下手臂,正欲開口,便聽小姑娘道:“世子,您別亂動。”
說罷,她專心致志地包著傷口。
“……”
倏地,一聲嗤笑從她頭頂落下。沈時葶手里的剪子也隨之頓了一下,她一時回過神,仰頭看他。
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就這么無辜地望著你,很難不說是不是故意的。
陸九霄忽然抬起另一只未受傷的手,掐住小姑娘小小的下頷,“你是一早知道要來,還是他二人忽然將你帶來的?”
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小姑娘愣了一瞬,下意識往后掙了下,誠實地道:“秦護衛忽然尋我,我先前并不知。”
聞言,陸九霄那張俊臉忽然冷了下來,道:“那老鴇讓你伺候誰?”
這一下,她當真是結結實實地懵住了。
伺候誰?
陸九霄往姑娘修長白皙的脖頸上瞧了一眼,掐在她下頷的手,大有一種要下移的意思。他復又摁了摁那小小的下頷,冷聲道:“說話。”
“嘚唥”一聲,沈時葶手中的剪子落地,她嚇得眼睛都瞪圓了。
男人眼眸微覷,拇指指腹摁在她唇上,將那嫣紅的唇脂一點一點擦去,磨得她嘴皮發疼。他扯著嘴角譏笑道:“伺候誰,打扮成這樣,嗯?”
“不,不是的。”沈時葶當即反應過來,擺手道:“是妙娘子,她教我描妝,秦護衛來時,我正學著……”
她說話時,柔軟的舌尖一下一下觸到男人的指腹。
陸九霄的手在她唇上停了一下,聞言慢條斯理地收了回來,食指與拇指捻了捻,復又將小臂往前遞了遞。仿佛無事發生,要她接著包扎。
沈時葶驚魂未定地捧住他的手。
眼看那雙白白嫩嫩的玉手撿起地上的剪子,捏起垂在地上的白色紗布,陸九霄盯著姑娘發前的一個小漩渦,緩緩道:“沈時葶。”
“你記好了,云袖我不是派給你當門神用的,但若是你有心惦記旁人,大可將屋門敞開,就不用上我這了,懂?”
意思是,她若是想像花想樓里別的姑娘那樣,伺候別的男人,他絕不攔著。
但也就不必再伺候他了。
話落,“嗙”地一聲,風將半開的屋門徹底吹開,一陣陣熱風送進,將衣裳吹得全黏在了身上,額前的散發也都貼在臉頰。
沈時葶一怔,全然顧不上要捋一捋那幾根烏發。
她壓根沒有想過這種事,她怎么可能想著去伺候那些……
那張小臉似是急紅的,她當即剪下最后一刀,忙起身道:“我沒想。”
陸九霄斜睨了她一眼,倒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只輕飄飄道:“讓秦義把你送回去。”
見他沒再發作,沈時葶心下一松,輕輕“唔”了聲,蹲下將地上的瓶瓶罐罐收進藥箱中,但她拾掇的動作顯然是放慢不少。
這時,妙娘子的一句話順著窗外的熱風,飄進她耳中——
“甭管是物還是人,習慣了自是離不開,但這習慣,也需得慢慢養著,養著養著,養出點眉目,自然就離不得了。”
“啪”一聲,藥箱闔上。
沈時葶輕輕“哎”了聲,抬著圓圓的眸子道:“世子,我方才瞧這傷口好似有些潰爛,隔兩個時辰便得換藥再重新包扎。”
陸九霄看她。
沈時葶垂在藥箱上的一雙手緊張地攥了攥,面上卻苦口婆心道:“若是途中傷口又崩裂了,世子一定記著,先用瓷白色的藥瓶,是止血的,再用棕紅色的藥瓶,是止疼的,針線也都收進在藥箱左邊第三個格子里。”
此時,正逢纖云端著藥盞進來。
聞言她愣了愣,驚訝道:“可是,府上沒有大夫,更沒有會縫傷口的下人……奴婢與弄巧粗手粗腳的,世子這傷,可不能再重了。”
聽了纖云所言,沈時葶輕聲嘟囔道:“是啊,那如何是好……”
陸九霄還是盯著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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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沈時葶自是不得不去。何況身后的閨房中,妙娘子還用團扇遮住唇,提醒似的重重咳了兩聲,仿佛在說:喏,你的機會來了,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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